小姐俩出了门,才发现今天升平公主回京,真的围观人群太多了,也有太多的亲戚朋友过来相迎。可即便如此,想低调的露个脸就走的和嘉,咳咳,还是被许家人特意让到了前头。
    不是尉迟钊,是许家下人看到端王府的马车徽记,禀报了一声,许惜颜便说要停一停,见见人的。
    还特特交待不叫和嘉下车。
    今儿街上人实在太多,年轻姑娘家给人冲撞了实在不好。且如今天热,小姑娘大半都有几分洁癖,不爱跟人汗津津的挤来挤去,许惜颜也是这么长大的,自然体贴。
    于是王府家丁就赶着马车上前,在升平公主的座驾旁边停下了。
    虽长辈关怀,但和嘉还是带着好姐儿下了车,走到许惜颜的窗边,规规矩矩的请安问好。
    两个姑娘今儿出来,都特意穿得喜庆些。
    和嘉是一身玫瑰红裙,虽颜色略厚重些,却因纱料飘逸,并不显得热,反因那裙上星星点点用金线挑绣的细细碎花,于庄重中又显出几分活泼贵气。
    好姐儿因家里刚遭了大灾,不敢穿得太艳,一袭浅浅的妃色红裙,裙底一圈流畅的细细银线万形纹,又吉祥又雅致。
    小姐妹站在一起,一个明朗端庄,一个娇柔婉约,恰如两枝红粉交映的姐妹花,十分养眼。
    许惜颜和气浅笑,“你母亲这是知道我没女儿,特特打扮好了两个闺女,来馋我的吧?侯爷,不如咱们抢回府里可好?”
    尉迟圭豪气发话,“好!既是夫人有令,这便抢了。儿郎们,还不快随我上?”
    来接人的一干子弟们,无不尴尬失笑。
    都知道金光侯是宠妻狂魔,可这把年纪,都老夫老妻了,还这般在大街上大摇大摆顺着夫人,也太不着调了吧?
    莫名,还有种被喂了狗粮的酸楚。
    只有乐絮儿最捧姨父臭脚,“得令!我看两位姐姐貌美如花,也是欢喜得紧呢。不如抢回去给我作个伴,哥,你说怎样?”
    她笑眉一挑,却不是问她的亲哥乐灼,亲哥也很自觉,知道不是问的自己,主动退让一旁,看向尉迟钊。
    尉迟钊在和嘉过来时,早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此时问他,他哪里说得出话来?
    只会挠着头,嘿嘿傻笑。
    再看一眼和嘉,嘿嘿嘿,继续傻笑。
    他平时不是挺伶俐的一个人么?能说会道的。
    和嘉的脸,都被他笑红了。
    偏生唇角也有按捺不住的笑意,在悄悄泛起。
    都快窘出汗来,有人解围了。
    许观海不悦的皱眉上前,他自然是亲自接女儿了。
    虽说长辈接晚辈,略有些不合规矩,可谁叫他们父女感情好呢?
    久别重逢,也是骨肉天性,你管得着么?
    不过进城这会子,他便不打算在人前露脸了,省得有人唧歪,坏他女儿名声。可此时此刻,许观海不能不站出来了。
    “行啦行啦,一大家子等着呢,你倒是有闲心逗起人家小姑娘了。”
    嗯,这话不是对挑头的许惜颜说的,也不是对闹事的乐絮儿说的,他是对着堂堂金光侯,尉迟圭说的。
    反正坏事的都是他。
    显然还是个土匪,给女儿熏陶了这么多年,也没见长进一点。
    许泰山还很不客气的赏了位高权重的女婿一双白眼,才跟和嘉道,“丫头啊,叫你这位姐妹也别往心里去,逗你们玩呢。今儿人多,一会儿还得进宫,就不请你们过去了。赶明儿让小子们专门来下帖子,过府来玩呀,你姑祖母还给你留了好东西呢。”
    和嘉红着脸,赶紧应下,连声说没关系。
    又拉着好姐儿,简单介绍了一下。
    只说是亲戚家的女儿,别的一字不提。
    许惜颜再看好姐儿一眼,才在车窗中笑说,“谢你们姐妹今儿特意前来,回去问你父亲母亲安好,回头我们夫妻必亲自登门拜访。”
    这话里,就很有些意思了。
    他们夫妻如今是何等身份,当众说要亲自拜访,那就非同寻常了。
    和嘉自觉面颊滚烫,头都不敢抬的应下,赶紧行礼拜别。
    等到回了端王府,一颗芳心仍是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于是,她便也没有注意到好姐儿的异样。
    冯舅母对于自己亲手抚养大的女孩,却是一眼就注意到了。
    好姐儿虽然是个哑巴,但此刻却安静得有些过分。
    只是当着人前不好问,等到回房,才赶紧问她怎么了。
    好姐儿一头扎进祖母怀里,难过了许久,才慢慢打着手势,说出她的心情。
    她觉得,她不配。
    今天,在见过那般雍容高贵的升平公主,还有豪气万千的金光侯后,她突然发现自己,是够不上这样人家的。
    更加无法想象,这样的人,要是成了她的公婆。她就算是个小妾,也会在心底偷偷拿他们当公婆孝敬,她觉得,自己是配不上的。
    冯舅母急道,“那你又不是嫁他们,是嫁他们儿子!”
    可这句话,却把好姐儿的眼泪一下都问出来了。
    尉迟钊,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始终只有和嘉,没有她。
    今天,她打扮得很漂亮,所有人都在注意到和嘉的同时,也看到她了。
    只有尉迟钊没有,完全就跟个瞎子似的,半分心神都没有分给她。
    冯舅母听得心头一凉。
    若是如此,若是这样,该还敢嫁?
    好姐儿又打着手势告诉祖母。
    从前爹爹过世前就说过,不要觉得姑姑是为了白家丢了一条性命,所以白秋月姐弟就欠白家的。
    就算冯家是被骗了婚,可坏的是白守中和白家那些族人,跟白秋月姐弟无关。他们帮不上忙也就算了,绝不能给人添乱。
    这些天好姐儿也看出来了,白秋月母女俩,都是顶好顶好的人。
    将心比心。
    如果自己是和嘉,这会子突然来了个亲戚姑娘,要给她的丈夫作妾,自己心里能好受么?
    如果说连白秋月都不欠冯家的,那和嘉就更不欠了。
    人家愿意照顾自己是情份,却不能将这情份当成本份,觉得理所当然,那就过分了。
    尤其今日,在亲眼见着尉迟家的富贵之后,好姐儿越发觉得自己和人家的生活差距实在太大了。
    打个比方,人家就象和嘉养的,能高高飞在蓝天白云间的白鹰,自己却是个只能围着屋檐树梢打转的小麻雀,就算勉强给人作了妾,也不一定能过得开心。
    所以她觉得,还是算了吧。
    别在人家小两口中间添堵了,也别难为白秋月母女,非给她找婆家。
    似她这般又聋又哑,只要能给她一个容身之处,她就已经知足了。
    看白秋月就一个女儿,日后和嘉嫁出去,肯定是会寂寞的。往后她就一辈子不嫁人,陪着表姑母也挺好的。
    至于祖母,还是回老家吧。
    其实家里人都是淳朴善良的好人,就是那些说闲话的老邻居们,也相处了几辈子,本性不坏的。
    不过是赶上这样大灾,有气没处撒,才会怪到她的头上。
    只要自己不在,他们就不会怨恨,不会敌视。叔叔婶婶,还有娘和哥哥他们,都会孝顺冯舅母的。
    冯舅母也能叶落归根,不至于一大把年纪还在外头飘泊。
    京城再好,端王府再好,总也不是她们的家啊。
    等她连比带划的“说”完,冯舅母直看得老泪长流,一颗心都要碎了。
    老天爷啊,
    你怎么就不能睁开眼睛看看?
    她这么好,这么善良懂事的一个孙女儿,怎么就有这么苦的命呢?
    虽说跟着白秋月也很好,但若是真的终生不嫁,孤苦伶仃的,是不是也太可怜了?
    可是冯舅母直哭了大半宿,等到次日天明,还是找到白秋月母女,把话说清楚了。
    因为好姐儿说的,是对的。
    做人不能这么贪得无厌,什么都想要。
    如果上天注定了好姐儿就只有这个命,认命吧。
    如今冯舅母倒是庆幸,亏得之前那要给和嘉做陪嫁妾的话,并没有挑明了说,故此如今她也能从容的向白秋月提出告辞了。
    她这么大年纪一个老婆子,说不好几时就会走,总不好死在人家家里,给人添晦气。
    至于好姐儿,就拜托白秋月照顾了。
    嫁不嫁人的,都无所谓,能得一世平安就够了。
    如此一来,倒叫和嘉吃了一惊。
    怎么出了趟门,整个事情就变天了?
    但白秋月却不出意外的轻轻颔首。
    她早看出来了,冯家祖孙都是善良忠厚的人,就算一时情急之下会犯些糊涂,但等到冷静下来,她们迟早会想明白的。
    所以,她才特意让女儿带好姐儿去拜见许惜颜。
    虽有些让她知难而退的意思,但更是一种善意委婉的提醒。
    有些差距,真的不是努力就可以补救的。
    尤其好姐儿还是个哑巴,若是将来过得不如,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白秋月也是真心看在娘的份上,心疼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方要将她点醒。
    只如今看冯家祖孙这般明理懂事,和嘉越发自责难过了。
    若是冯舅母和好姐儿坏一点,自私一点,恶毒一点,可能她就会毫无负担的置之不理。
    但是,她们偏偏是这样善良体贴的老人家,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孩,要是不能给好姐儿寻个好结局,和嘉自觉就是再幸福美满,也会一生不安。
    但此时的她却不知道,她的幸福,还有旁人惦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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