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年轻门子眼高,琥珀还专门交待了一句,“去了,可客气着些。”
    不用她交待,年轻门子也必不敢轻视了。
    自公主回京这些天,来来去去多少人,可少有人能得这般重视,可见在公主心目中的份量。
    年轻门子越发佩服老门子的干练老道,换了干净见客衣裳,方规规矩矩的去了。
    元家婆媳不意这么快就接到回帖,可是高兴坏了。连连答应,一定到访,那年轻门子才回去回话。
    尉迟圭恰巧也在,不禁感慨,“上回在宁州老家,也没见着元家人,不意倒在京城重逢。可见这人生,有些意思。”
    许惜颜略稀奇,“侯爷何出此言?”
    夫妻多年,相互太了解了。
    尉迟圭可从不是这等多愁善感之人,他这么说,必有缘故。
    “还不是为了咱儿子的婚事?我还以为,有靖海侯看上咱们小勺子,已算不错。没成想,阿蝉也有人惦记。还特特大老远的托了老卫给我书信带话。弄得老卫都打趣,要实在为难,不如便宜他嫁个女儿过来得了。”
    许惜颜轻笑,“卫大人还是这般体贴周到。”
    他们跟卫绩实在太熟,且卫家还跟成安长公主府有合作竹纸事宜。可就是因为这般牵扯太深,反而不好结儿女亲事。
    既是共同的政治盟友,又没有拉帮结派的意思,大家也不必非靠儿女姻亲来维系交情。
    要结,也等到孙辈再说。
    卫绩如今这么说,想必是托情的人太多。也担心许惜颜夫妇在给儿子择亲时遇到太多高门大户,不好得罪,才说倒不如他嫁个女儿过来的话。
    也不是许惜颜瞧不起卫家,实在是有姜莺儿这个小门小户的亲娘,她教养出来的女儿,怕是胜任不了金光侯府这一代两位公子的正妻之位的。
    卫绩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从前还在宁州一处,都压根没提过这事。
    但随着他官阶渐长,姜莺儿也能慢慢蕴养出大家主母的气度,将来再教养出的孙儿们,倒是可以考虑联姻了。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如今既提到此事,许惜颜就顺嘴说了几句,“便两兄弟的亲事同时订下,倒也没什么,横竖也不是叫阿蝉即刻完婚。只侯爷对阿蝉的婚事,有何打算?”
    夫妻俩总得先通个气,将来才好择亲。
    尉迟圭抓了抓头,“我还真想过这事。却想不出要什么样的人,才适合咱们小阿蝉。”
    许惜颜懂他。
    她家小阿蝉虽因早产体弱,却天生遗传了父母的聪明机智。学什么都是过目不忘,举一反三。
    人人都说许惜颜的小弟许桓,是许全才。可许惜颜觉得,她这小儿子若是身子好些,肯多用些心,也未必会输给他的小舅舅。
    但尉迟钧也不知是为了照顾他小勺子哥哥的面子,还是生性低调,自从稍稍懂事了些,就总喜欢藏拙,并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出众。
    其实这样也挺好。
    许惜颜小时也是如此,一个人默默的埋头用功,并不爱在人前炫耀。
    可是许惜颜到底是女子,纵平凡些也无妨。可尉迟钧却是个男孩子,他就甘心一辈子默默无闻,毫无建树?
    尉迟圭有时想想都挺发愁的,“要说老大不做官吧,好歹还有个侯府给他袭爵。咱家这老二,他眼见得也不是个爱当官的,那他将来干什么呢?”
    他家自然能给两个儿子留下足够花用一生的家财。
    可人生只躺着花钱,是不是也忒无聊了些?
    反正这事儿搁一辈子打拼惯了的尉迟圭身上,他是受不了的。
    “至不济,阿蝉要是能跟他小舅舅似的,出去云游四方,当个名士,吟个诗画个画儿什么的,不也挺好的么?”
    只要他有点事做,家里也就不介意养着他一辈子了。
    当初这小儿子的命能保住,就已经是谢了满天菩萨神仙保佑。
    可怜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金光侯,亦不过是寻常父母心。只要儿子们能平平安安,过得顺心畅意,他这当爹的,就没啥大要求了。
    听尉迟圭在那叨咕,许惜颜不由失笑,“我小弟是喜欢吟诗作画,才乐意去下这些工夫。侯爷您这位小公子啊,似乎没这兴趣。自然,我也没有。从前还没有小弟的时候,有次过年,父亲突然动了兴致,要考较大家的画技,竟是一个拿的出手的也无,当时他还遗憾了好久。幸好后来有了小弟,才有人继承父亲衣钵。可见这种事,得看缘份。至于阿蝉日后到底想干什么,侯爷也别急,等他慢慢想吧,迟早总会想明白的。”
    尉迟圭失笑,“平素都说我太惯孩子。瞧瞧瞧瞧,如今这是谁在惯着?都要说亲的人了,还不着急。这是等着他生几个娃娃,再慢慢想么?”
    许惜颜听着不悦,微微上挑的明眸,顿时瞪了过去,“我儿子,我高兴,我就惯着!怎么着?”
    尉迟圭噗哧笑了,连连摆手告饶,“得得得,我哪敢怎么着啊?家里何事不是公主娘娘说了算?反正我算是早知道了,我在这个家里呀,就跟那架子上的花瓶一样,纯属摆设。只不过,还怪好看的,对不?”
    许惜颜便也被逗笑了。
    不过笑过一场,她倒是真心实意说了句,“若不是阿钊心里有了旁人,阿蝉年纪又小了些,不然和靖海侯府,倒是门不错的亲事。”
    尉迟圭啧啧稀奇,“你说这话,不怕岳母冲过来打你?”
    就算许惜颜不计较当年跟韩琅华的那些旧怨,成安长公主可是跟定安长公主从小掐到大的。相信她们要说起当年的恩怨史,足可以写满三个大书架。
    许惜颜失笑,“你未免也太小瞧母亲了,她可不是这样人。再说了,如今是我们接媳妇。真要说成了,可真够她在定安姑母前显摆一辈子了。若不是瞧着这门婚事可行,靖海侯也不会在皇上跟前开这个口。”
    这话说得也是。
    想那靖海侯府,门第不弱。
    当年追随先帝开国的六大世家之一,根基稳固。虽说近几代靖海侯并没有在朝堂上立下太多的功绩,那也是人家早早主动交权的缘故。
    而韩家祖孙几代一向谦和恭敬,素无大错,一直稳稳站在那里。否则当年容妃也不会那样卖力,将唯一爱女定安长公主嫁进靖海侯府。
    而韩琅华当年虽有些骄纵任性,但她嫁的夫君孟珙着实也很不错。
    那时还是世子的靖海侯亲自挑的女婿,也是个朴素务实的。
    当年家道中落,孟珙也是奋发图强,凭本事考中功名才得以授官。又花了将近二十年的工夫,做到一省大员,也是朝中有名的能吏,眼看要入六部核心之人。
    如果说尉迟钊尉迟钧两兄弟,都没有做官掌实权的心思,那么娶个这样人家的女儿,反而合适。
    门当户对,也合圣心。
    且到底是韩家嫁女,只有韩家心疼的份。定安长公主和韩琅华也必不敢来捣乱,只有帮忙的份。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如今尉迟钊既然心仪和嘉,跟端王府结亲也不错。
    尉迟圭就问,“等这几天忙完,咱们也去端王府走一趟吧?你看带什么合适?”
    这便要是去提亲了。
    许惜颜眸光淡然,“你儿子既送了只白鹰,不如再送匹黑马。一黑一白,正好凑一对。”
    噗。
    尉迟圭差点喷笑,“这话可别叫你儿子听见,否则准得哭鼻子,以为他是捡来的呢。唔,那黑马留着你儿子成亲时骑去接人吧。我记得旧年似收到一对白玉飞马,雕得十分精细,你也赞好来着,收哪儿了?就送这个如何?喻意也好,让他们将来齐头并进,比翼双飞,就跟咱俩似的,多好?”
    许惜颜横他一眼,“此事不劳侯爷操心,我早有主意。您这位大忙人,只管把日子空下来吧,别到时又跟我说没空。”
    “我那不都是正事么?要不咱们现在就挑定得了,拿黄历来。”
    太监阿织忍笑,赶紧给两口子捧了黄历,正商议着,忽地许家打发人来报信。
    说是颜真应皇后娘娘要求的新故事写出来了,还指导着家里的小戏班略排了排。请他们一家子明儿过去看戏,也提提意见。
    许惜颜却摇头表示不去了,“我难得抽个空儿,想见见元大太太,叙叙旧。你们若看了好,必是好的,我回头再瞧就是。”
    尉迟圭明儿正好也有事,便道,“不如让儿子们先去,咱们晚上再一道过去吃个饭吧,也探视下你伯祖父伯祖母。哎,老人家也是不容易,见一面就少一面了。就象我阿爷,虽说从前偏心眼子,对我也就那样。可他走了,我还怪惦记的。这些年一直忙于公务,也没工夫好好孝敬。到底若是没他,哪有我爹?更没我了。”
    这话说得很是。
    自从许松颜真回京,许遂邹大太太老两口眼见得是精神多了。
    可也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颜真赶着写故事排戏,只怕也是为了逗老两口多乐一乐。
    许惜颜打发人去回了话,次日一早就专心等着元大太太上门。
    不意忽地下人来报,竟是多年未入京城的端王萧越,亲自来了。
    他来得挺低调,就带了个车夫,赶着辆车。
    清晨刚下过一场雨,他那身月白素净道袍,似也沾染了淡淡雨气里的青草香。只简单绾着只木簪,行动间不经意就流露出常年在道观熏出的飘渺烟气。比起从前那些年,更显清冷俊逸。
    只一眼,许惜颜眼眶就有些微湿,“……表哥,你瘦了好些……”
    语未落,声已咽。
    萧越望着她,笑得温润舒朗,“从前那样追着让你叫我一声表哥都难,如今……到底是我错了。”
    许惜颜摇了摇头。
    其实无所谓对错。
    若易地而处,她也很难保证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毕竟是当年先帝算计害死了萧越的父母,又霸占了萧越外祖的家财。害得他自小没爹没娘,孤苦伶仃在宫中挣扎求生。他会不甘,会反抗,那是一定的。
    最后萧越能大梦醒来,及时纠错,出家保住妻女,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这么多年的清修,还有两个庶子的死,对他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许惜颜无意再多说什么,忙请人坐下,“表哥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每年我都有打发人往京城给你送东西,你有收到吗?”
    萧越点头微笑,眸中也有隐忍的晶莹闪动,“都收到了。从前我总觉得阿颜表妹太狠心,任我怎么讨好,你总不肯应……没想到我出了家,表妹却是年年给我送礼,从不落下。我半个谢字都没有回过你,你还是一直在送……除了我家那位傻王妃和傻闺女,也就只有你,成安姑母,敏惠姑祖母这么廖廖几人,还肯记挂着我这么个无用之人罢了。”
    许惜颜再次摇头,“你不是无用之人,你是我们的亲人。”
    萧越瞬间眼眶红了。
    许惜颜微微上挑的明眸里,有温情涌动,“……表哥虽然一个字都不肯回我,可我始终记得,小时候入宫,我不爱说话,遭人嫌弃的时候,是你第一个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带我坐下吃东西。我要谢你,你说不用。还摸着我的头,说我是成安姑母的女儿,就是你的亲人。说你是我的表哥,照顾表妹是应该的。亲人之间,用不着说谢字。”
    萧越只能抬头望天,将眼泪掉进心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心情,“算了,前尘往事,过去的都过去了。表妹你既说了不用道谢,我便不说了。今儿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拿出袖中一只小小锦盒,双手捧了出来。
    许惜颜也不用下人,亲自去接。
    打开一看,她就怔了。
    锦盒里放着一只小孩子带过的金锁片,正面刻着春雨禾苗,背面刻着生辰八字。
    许惜颜一眼就认出来,这是——
    “这是和嘉的。她生在春分那日,恰好下了场春雨,你们夫妇又有马场捷报从宁州传来,先帝一高兴,便赐了她郡主名分。后她母亲就特意给她打了这样一块金锁片,三岁前一直戴着。后给我要了来,供奉在、祖师跟前,保她一个平安康泰。如今,我想求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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