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蓝玄冰刃都从冥界搬出来了啊,这样来看,咱们的小公主怕是铁了心要与我们整个冥界反目成仇啊,悲哉悲哉,毕竟,如果我们能够拥有她的帮助的话,一切都能更加顺利的。”仲念幽摩挲着一串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佛珠,低喃着细语:“再不济,就是剑圣的灵魂,我们也能借此收入麾下,可惜了,可惜了啊。一个生在冥界,地位又至高无上的公主,没想到居然真的会对凡人动了真感情,还是不惜以众叛亲离为代价的感情……嗯,凡人口中所说的爱情,当真有这么美好么?”
    “白樱雪之所以会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她与敦煌之间的感情这点不假,但更多的,其实还是我的责任,正是因为我有错在先,才会把她越推越远的。”普天之下,能够轻松越过仲念幽对于周遭的气机封锁,悄无声息地来到其身边的,只有列君生一个人。
    此时此刻,在这位借由谢风雨无偿奉上的肉身才得以形现人间的冥界君主手中,提着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正是此前察觉到万物已然超乎了事态发展所应该行走的道路,这才想要叛离出异灵教的两大护法,极枪薛延之以及火喉徐梦,在现时整个已是妖魔鬼怪肆意横生的异灵教之中,唯二的两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尊上。”仲念幽刚要准备起身,却是被列君生以轻微的神识示意,恍然之间,那位虽然已经告别了不死之身,却在经过深渊洗礼之后气息愈发显得沉凝犀利,甚至已然达至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的冥界君王便是主动放下个人身段,坐到了仲念幽的身边,顺带将两颗尚且死不瞑目的脑袋向浮空灰浪的前端抛去。
    “管好你的事情就行。”看着那两颗原本还是杳无所依地在空中翻滚的头颅逐渐为灰光所笼罩,进而渐渐汇聚出人形实体的伟岸,列君生的脸上倒是平静如水,“既然他们想着要在通芒路上与我冥界一决胜负,那么,你想怎么来应对,就怎么应对吧,不需要考虑我究竟答不答应,在此情况下,我特许你先斩后奏。”
    “如果按照我的想法来行事的话,冥界应该也会死很多人。”两道极光从仲念幽的耳边掠过,犹如人之灵魂,坠入那两具仅是空壳的躯壳之中,为之赋予了更为灵动,也更配得上“生命”二字的精髓。“而如果到那时候的话,估计就只会剩下将对将的局面了。”
    “我们冥界,什么时候不是这样的?”列君生缓缓站起身,轻笑着回答道,同时大袖一挥,恰如拨云见日一般,扫清了一片深邃的氤氲,令一众气息尤显锋芒的身影尽数浮出水面,与此前第五明熙携手诸多强手齐降奚洋城的那一幕如出一辙,只不过,此时此刻,雄踞在列君生潇洒长衫背后的,乃是数量甚至优胜当年天灵围剿剑圣之役的冥界一字辈,是仲念幽口中的“将”。
    “放手去做吧。”列君生迎着天地向前昂首跨出一步,已然志在天下的君王神情无比肃穆,恰是千百年来最巅峰的体现。“这一场仗,斗个无愧于心便可,至于往后岁月的传承与否,就看天意吧。”
    “自打从深邃归来之后,尊上您……”仲念幽抬起头,看着那背影无限威风凛凛的君王,稍加思索之后,这才轻笑道:“果然变了很多啊。”
    “不尽洒脱,怎能不凡?不尽果决,怎可成事?”列君生眯起眼睛,看向那不过是仰仗着回光返照的余晖这才暂时还未有摇摇欲坠之势的奚洋城,寒声道:“无数个岁月春秋过去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由衷地感受到……真实的自我。”
    “呵。那既然连尊上都这么说了的话,”仲念幽掸掉袖袍上的灰烬,悠悠然起身,凛凛双眸中闪过一丝狠辣:“那我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且当二军均有对策之际,一夜过后,奚洋城应声告破,全城上下数千名守城士兵连同校尉萧襄何一起战死沙场,经由第五明熙带来的数十位高手,最终也只剩下了白家双雄以及第五家的主仆二人。拢共四人,前二者携手御敌铩幽于九霄之上,斗得难解难分,而后两者则且战且退,将战场及尽可能地一拖再拖,终是为这天下换来了白临霜的振臂高呼。
    “阵起!”天蒙蒙亮,一束蔚蓝幽光轰然突破云霄,恰如在深夜猛然绽入夜空的炫丽烟火,不消片刻便已尘封这狭长的通芒路,与此同时,第五明熙用尽身上最后的一丝气力,震腿提臂,右手五指朝上做毅然决然的托天之举,一息间,一尾浪滔自冥界兵阵的末尾拔地而起,竟是主动推着那一众如狼似虎的冥界凶神一路朝通芒路扑袭而来。
    最终达至天象奇观的第五明熙顷刻便已力竭,此时此刻,哪怕是阿星都已然遍体鳞伤,根本无力再做任何救援,主仆二人的身影就这样孤零零地立在通芒路的正中央,同时也是战场的最前线,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可能为冥界的灰光撕得支离破碎。
    眼看无数利斧浩剑陡然升空,就要将这两人大卸八块的危难之际,一柄横空出世的银白长枪却是当仁不让地插在了两人跟前的位置,伴随着一阵叫人眼花缭乱的漩涡叠起,一身白甲的男子已是岿然如岳。
    不知从何而来的男子单手提起长枪,好似战神直坠浩浩人间,两手握住枪尾由左至右地向前挥出一阵完美圆弧,且看那仿佛点缀着北极星辰的璀璨枪尖便立刻勾勒出延绵百米有余的残月光辉,连同无数极欲赶尽杀绝的兵刃还有那些冥界的妖魔一起拦腰皆斩,竟是以一人之力逆转了这对主仆几乎必死的结局。
    也就是在男子破云而来的那个瞬间,霞乡城的方向,传起杀声震天,听着一如雷鸣般的马蹄遥望而去,黄烟之中,有且只有无数视死如归的大勇之士。
    “你是……”因白甲的出手相助才得以换上一口新气的第五明熙强撑着体内经脉那撕裂般的疼痛,挣扎着扬声问道。
    “天灵帝国,行天海卫统帅,尹清。”白甲如是说道,旋即双头枪尾递入两人胸前衣襟,似乎根本没有用多大的气力,便将这两位已然极尽所能的同袍挑上道路两旁的高坡,再由帝国龙气稳稳接应。
    “父皇年轻时,常常听帝国里的算命大师说终有一日,世界将要在泽西洲的土地上迎来浩劫之日。”接下第五明熙还有已然陷入彻底昏迷的阿星的,正是第五少爷的老友,时任帝国君王的姜天。
    金黄甲胄加身的帝皇眼下两手环抱于胸前,视线正目不转睛地看向那通芒路中的血腥战场。
    在那里,有冥界之徒被一杆长枪彻底贯穿胸膛,等到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掌控能力后,便被后来居上的铁蹄一并踏成肉泥;也有骏马被冥界之人一击削去脑袋,连带着背上骑兵滚落在地,饶是如此,南溟的好男儿也不曾认命,仅是硬生生地抢在千钧一发之际,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当真是悍不畏死地冲上前去,砍掉了那尚在蓄势的异灵教教徒的两臂。
    完全彻底的乱战,没有章法,没有格局,有的,只是一蓬蓬血花的绽放,有的,只是一条条生命的消逝。
    “父皇从来都对此深信不疑。”完成布阵的白临霜面容有些苍白,但这对他而言其实构不成多大的影响,这么一位被白家家主予以厚望的男生,要仅仅只是因为布下一个法阵就萎靡不振的话,那还怎么配得上地位无比尊贵的白兰雨嘛。所以,他步履稳健地来到了姜天的身边,正好听见这位君王如是说道:“甚至很早就着手对于冥界的探索,奈何一直无果,只有等到再之前的与虎谋皮被拿上台面之后,我们才对冥界有了更深程度的了解。”
    “你应该知道,我们其实还没有原谅你们的罪孽的,对吧?”白临霜冷笑一声,换来的却是姜天不为所动地徐徐颔首。“那你还在我面前说这些?就不怕我反过来给你两刀?就算我不能立刻杀死你,我倒是也能够解解气啊。”
    “我就在这里,如果你想那样做的话,随时都可以。”姜天根本没有正眼去看那个让南溟铁骑能够与冥界相抗衡的功臣,注意始终都停留在那正厮杀的通芒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冲锋注定有去无回,但当高头大马齐齐阵亡,自古南溟膂力最盛者的诸葛骑士们纷纷翻身下马,以诸葛澈的血光大刀为绝对领袖,视死如归般撞入敌人腹地。
    “诸葛将军好像不打算回来了啊。”知道与姜天扯嘴皮子注定是自讨没趣的白临霜缓步来到帝皇的身边,喟然道:“居然会是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进攻手段……如此想来,你这皇帝当得应该不好吧?”
    “自我登基以来,我就一直这么认为了。”姜天自嘲地笑了笑,而后抬起的眼眸直视天地远方,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回事,始终萦绕在那片密林之上的灰雾,这会儿仿佛变得更为浓郁了。“你的朋友,他们可以么?”
    “三人战一人,要这样还是胜不了,那这场仗我们真的就没法打了。”白临霜极目远眺,修为要比姜天更为高深的他,所能看到的景象自然也有所不同,当中最显而易见的,兴许就是两人对于那迷雾的认知了,前者是只能看到迷雾渐浓,而后者,却是能够清楚看见那些踏浪于灰霾之上的众多身影。
    那才是真正的恶战所在。
    “锵——”正当白临霜还在心里摩挲着那副由心上人所赠予的算盘,推算着那袭灰袍究竟何时会倾巢而出之际,一声超乎所有人意料的嘹亮突然划破长空,应声望去,只见一道呈现出赤红色的流光抢占了初升东方的旭日光辉,只单枪匹马,便已义无反顾地杀入了那个为敌将所团团包围的重地。
    “白凤然?!”白临霜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那以凤凰姿态掠入灰芒之人的身份。“这家伙疯了么?!”
    “尊上,好像有人过来了啊。”仰望着那愈发耀眼的光辉,仲念幽明知故问地说道。
    “呵,”列君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起手向前稍加摆动,两个气息深沉如岳的男子便是从后方队伍中无声出列,脚下震起涟漪,仅在瞬间便以两重雷霆与那凤凰展开了不慌多让的对撞:“念幽,提速吧。”
    “得嘞。”仲念幽拍了拍自己的手,抖擞掉其中根本就不存在的灰烬,而后单手自空中随心划掠出符咒光泽,下一瞬,已能以千作单位的冥界一字辈便已倾巢而出,扑向那将要尘埃落定的通芒路。
    与此同时,仲念幽也没有闲着,这位既是军师,同时又是整个冥界中地位超然的武将,腾空而起,眨眼不知所踪。
    立刻“众叛亲离”以至于只剩下孤家寡人的列君生负起双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个冥界一字辈为炽热的火焰所蒸发,以泰山之意,直面来势汹汹的金凤。
    “临霜。”有人踏空而来,返身望去,一袭长袍翩然如仙,身后跟随着漫天金光剑雨,一如天下万剑共主。
    “那家伙是你派出去的?”白临霜虽是于面容上流露出些许苦恼之色,但说到底,还是乖乖地听着来者的号令,借灵气为引,徐步入空。
    “不算,但时机刚好也差不多了。”谪仙白兰雨微笑道:“而且,反正在等阿姊把他们都带回来之前,我们怎么说都得跟他们打上一架的,既然法阵现已成形起效,那么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也管不住白凤然么?”白临霜揶揄着说,却招来了女生的一记白眼,顷刻噤声的男子不敢再原地久留,索性直接飞身而出,挑了个人最多的地方,闷头扎了进去。
    眨眼就又只剩下白兰雨一人的天空,这位白家家主在紧跟前者步调之前,饶是分神出来瞥了姜天一眼。
    一眼万情,皆谓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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