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你就这样去了,便是剩我一个人在人世间受折磨!”云风篁大哭道,“我宁可公襄秉是我自己杀的,你也说了,凭天子对我的在意,他未必会拿我如何!储君说不得还是会落在我孩子身上,顶多我跟他之间存下芥蒂,可我们来日方长,还能继续化解……”
    她哭了几声,似想到了什么,从地上捡起信笺几下撕得粉碎,沉声说道,“是的,这事儿就是我指使你做的,你虽然不赞成,却也拧不过我,到了陛下跟前我也是这么说!”
    “天子会信么?”江氏并不惊慌,只静静反问,“当今不糊涂,不是你想顶罪就能顶罪的。公襄秉再怎么说也是储君,他的死,总要有人付出代价,否则朝廷威严何在?陛下颜面何存?!”
    云风篁闭了闭眼,睁开,冷笑道:“他会信的,若是他愿意信的话。”
    “你强留我没什么意义。”江氏叹口气,再不掩饰通身的疲惫,“这些年来,你没有我也过得很好。而你的兄长们,我才被拘起来多久,他们就全部下去了……他们才是真正需要我的。”
    “可是谢狸还在,猛儿、阔儿、奣儿都在!”云风篁哽咽着道,“我照顾了他们这么多年,难道你要我继续给他们操心下去吗?还是你忍心,他们才欢喜你这祖母归来,就要永诀?!”
    她心中无比的懊恼,她早该想到的,当初她十二岁离开谢氏前来帝京寄人篱下,心里不是不恨家族的。
    毕竟自小备受宠溺的人,自觉是家族的掌上明珠,可是谁想说舍弃就被舍弃了,怎么可能没有怨怼?
    尤其是孔雀坡上赶走了戚九麓,云风篁之后的路途上,心情可想而知!
    在帝京的三年,更是战战兢兢没有一刻能够懈怠。
    再后来,就是这样的小心翼翼,还是挡不住被算计进了宫。
    云风篁不是没想过,如果当初谢氏站在她这边,如果谢氏为她据理力争……
    后来她得宠了,为了自己开始提携家族,谢氏却又再次开始了内斗,从头到尾,这个家族非但没给她长过脸,倒是没少拖后腿。
    所以云风篁对谢氏的感情,非常的复杂。
    一方面,十二岁之前的宠溺与栽培,都是实打实的;另外一方面,十二岁之后的袖手旁观,乃至于部分族人的落井下石,也是实打实的。
    饶是如此,谢氏覆灭的消息传来之后,她何尝不是大病一场,若不是为着报仇雪恨,也不知道要消停多少日子!
    但如江氏所言,死的那些,到底是她的血亲,而没有她的骨肉。
    而且还是朝夕相处、血脉相系的诸多骨肉孙辈。
    以及江氏奋斗半生寄托无数心血的偌大家族。
    云风篁在谢氏生活的日子,主要是享受,享受长辈的宠爱同辈的羡慕,享受母亲羽翼下的各种无忧无虑。
    那时候她对谢氏完全是个索取者,没有任何的回馈。
    可江氏不然。
    她以四媳的身份,越过前头三个嫂子当家,谢氏再不堪,也是她苦心经营的所在。
    然而会州城破之后,亲生骨肉几乎死伤殆尽,家族也没有了,之后,最小的儿子身败名裂,只剩了唯一的女儿……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所以干脆用这条命为女儿铲除公襄秉。
    这样她也能放放心心的下去,见其他的孩子们。
    可这份心思江氏隐藏得极深,她当初才从软禁之中来到云风篁跟前时,表现的出乎意料的轻描淡写。
    如她所言,云风篁是她教导出来的,她太清楚要怎么哄住这个女儿了。
    此刻云风篁扪心自问,她为什么没有察觉到母亲的死志,没有察觉到江氏的疲惫不堪?
    ……也许是习惯了。
    作为江氏最小的孩子,她出生时,江氏就已经奠定了在谢氏后宅的地位与权威,以及在整个北地夫人们圈子里的地位与口碑。
    可以说,云风篁从小到大,看到的母亲都是镇定从容、理智冷静的。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局面,哪怕是谢风鬟之事闹的整个北地议论纷纷时,江氏也没有乱过方寸。
    她所以早就习惯了自己的母亲强势、睿智与处变不惊。
    故此母女重逢之际,云风篁起初还颇为忐忑,但见江氏一派镇定自若,也就很快接受了江氏其实心态平稳的“事实”了。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在她的潜意识当中,她的母亲本来就是如此与众不同,绝非其他人家的夫人所能比的。
    然而江氏也是人。
    连淳嘉都会觉得疲惫,何况是江氏呢?
    “他们到底不是我生的,隔了一层,却哪里能够如你兄长他们牵动我心呢?”江氏轻叹道,“如果让我在他们跟你之间进行选择,我连考虑都不会考虑就会选择你啊!谁生的谁心疼,这个道理,你难道今日才明白?晋王就算淘气些,关键时刻,难道你会弃他而选别人吗?”
    云风篁泪流满面:“我也是你生的!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
    “我已经心疼你很多年了。”江氏冷静道,“从你十二岁开始,你就是我最挂心的孩子。你哥哥们彼时无病无灾,我从来不为他们操心。现在,太子也死了,接下来的路,你自己就能走的很好。你是我的孩子,你的兄长们也是,他们也需要我。”
    “他们死都死了,需要个什么?”云风篁嚎啕出声,“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他们指不定已经去投胎了……你为什么要为了已去之人,这样对待我?!”
    江氏沉默的看着她,半晌,待皇后哭累了,才淡淡说道:“你不要闹了,事情都做下来了,你闹也没用。如今不是你小时候,你不喜欢的事情,哭哭闹闹,我心软了,就依了你。”
    “当今天子虽然是个看重江山的,但对你也算是上心。”
    “他这样雄心勃勃的英主,大抵在女色上是十分看得开的,毕竟一姬亡复一姬入……能够为你不顾生死,已经是十万分的难得。”
    “只是再怎么深厚的情谊都有着用尽的时候,等晋王成为太子后,你虽然可以松快些,却到底还是得防着点儿那些美貌的新人们……”
    江氏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早知今日,当年就不该为了贤惠名声去养风鬟,或者不该答应她嫁去汪家……我虽然心疼她遇人不淑,却怎么也不想为了她害了你这一辈子……你若是跟戚家那孩子在一起,门当户对的,何至于这样小心翼翼?”
    云风篁跪下来,膝行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恳求道:“您既然知道我在这宫里,但凡陛下在一日,就没有一日能够彻底放下心来,却怎么放心扔下我?”
    “不要跟我闹了。”江氏不为所动,只轻轻挣开她,说道,“从小到大,你该知道,我拿定主意的事情,你再闹也没用。”
    云风篁泪如雨下:“早知道你还不如不回来的好!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结果你回来了才几日,就要扔下我,你说你撑不住了,你可想过我也会撑不住?!”
    江氏沉默片刻,淡淡说道:“你撑不住的时候可以想想你的孩子,你心心念念的庆慈宫……而我的孩子,我的庆慈宫,除了你之外,却都不在了。”
    云风篁越说越绝望,道:“我真后悔昨日让陛下救了我,那样就算我不在了,至少你放心不下我的孩子们,不会就此不管不顾!”
    “说什么气话呢?”江氏平静道,“如果连你都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好惦记的?我说了,孙辈再怎么可爱,那也是因为他们是你们的血脉,否则的话,对我来说,他们与这世间其他孩童没什么区别,生死荣辱与我何干?我管不了那么多的,我也就心疼我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罢了。你看世人都说我对风鬟好,可是想到你这些年的辛苦,想到你往后的辛苦,我还是后悔了。”
    “如果她是我亲生的,我认了自己教女无方。”
    “可她不是,所以我就是后悔,我不在乎将你的吃穿用度分给她,我也不在乎将对你的关心爱护分给她,可她不能害了我的孩子……唉,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摇了摇头,正要推开皇后,外间却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是清人惴惴的禀告:“娘娘,宫里有个消息,婢子窃以为您得立刻知道。”
    “晚点再说!”云风篁如今哪里有心思听?
    可江氏却皱眉,道:“让她进来说。”
    跟着训斥皇后道,“都多少年纪见过多少事情了,为什么还是这样意气用事?清人最有分寸不过,不是相当的消息,焉会在此刻来打扰?”
    云风篁心里乱七八糟的,呜咽道:“你知道我至今还意气用事,你也放心?”
    “进来罢。”江氏没理会这话,唤了清人入内。
    清人看到母女俩的情形颇为诧异,却也不敢问,只福了福,低声说道:“谋害太子殿下的真凶找到了。”
    “这事儿本宫去跟陛下说。”云风篁一惊,连忙站起来道,“来人在外头么?是谁来的?”
    她以为江氏做的事情暴露了,甚至已经有宫人前来拿人。
    江氏也是这么想的,还待让女儿不要做无用功了,然而清人却有些一头雾水道:“因着是慈母皇太后的缘故,又涉及到了袁家顾家当年的恩怨……这会儿群臣都不敢说什么,且怕陛下卧榻之际,吃不消这噩耗,只将事情禀告给了太皇太后处置。”
    云风篁:“???”
    她连忙去看江氏,江氏也是迷惘的摇头,示意自己未曾栽赃慈母皇太后。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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