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九章==
    薛庭儴来去匆匆,只撂下一些话,根本没问陈坚打算怎么办,就离开了。
    留下陈坚怔在那里,良久都没缓过来神儿。
    “……阿坚,我们也认识不是一年两年,不管怎样,我都不希望损了彼此的情义。可招儿的为人处事,你是知道的,她不是一般女子,她心胸宽阔,从不与人计较这些零零碎碎,尤其是自己人。
    “对自己人,她从来是事无巨细,替他人着想,顾忌彼此的颜面,顾忌彼此的情分……可你家那东西实在太膈应人……狗玩意的,他恶了招儿就是恶了我!我看在你面子上,这次我不动他,再有下次,我摁死他!你到时可别对我哭诉没了妹婿……”
    这些话说得倒是挺狠,可配合着他的来去匆匆,似乎弱了几分气势。
    可陈坚怎么可能不知薛庭儴为何如此,不外乎牵扯到彼此的软肋,既觉得不能纵容,又怕伤了彼此的颜面,所以留了空余给他下台。
    只是他怎么下台?
    “去请夫人来。”
    徐氏很快就被请来了,她并不知之前发生的事,有些摸不着头脑。
    “夫君,可是有事?”
    “秀兰最近过得如何?”
    问起这些,陈坚才发现自己疏忽妹子了太久,朝中事务繁忙,他殚精竭虑,好不容易庭儴从外面归来,他总算能松一口气,却又连着发生了那么多事。面临着吴阁老一系倒塌,岳丈告老,朝堂势力更替。
    这些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吴阁老能倒这么快,也是有外力干系。
    而这外力自然少不了徐系,也少不了薛庭儴,不过薛庭儴和徐阁老不能出面,都是陈坚这个看似清闲的清闲人来做的。
    距离上一次陈坚和妻子认真对话,还是上个月,身为妹妹的陈秀兰可想而知。因为知道自己忙,陈坚特意将照顾妹妹的事,托付给了徐氏,吩咐她平时多照顾那边一些。
    也因此才会有这一问。
    徐氏一愣后,道:“秀兰过得挺好啊,我前阵子刚让人送了些补品过去。”
    “真的?那秀兰和王记花坊的事,你可知晓?石志友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事,你可知晓?”
    “我……”
    见了徐氏的脸色,陈坚冷笑道:“你都知道,却还在说秀兰很好,你这个嫂子做得可真好哇!”
    说着,陈坚就大步朝门外走去,徐氏过去拦他:“夫君……”
    可是根本没拦住,她只能坐视陈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徐氏腿一软,跌倒在地,哭了起来。
    *
    陈秀兰正在工坊里做花,突然收到下人禀报,说是大哥来了。
    这间工坊是个单独的小院,正房三大间里摆的都是陈秀兰平时用的布料和器物,里面乱糟糟一片,也就只有她才能准确找到自己要用的东西,也因此平时她从不让人进来。
    听闻大哥来了,她心中高兴,忙站起来想往外走,才发现自己穿了身做工时穿的衣裳。
    只能回房重新换过,等过去见陈坚,却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陈秀兰到时,陈坚正在同外甥和外甥女说话。
    两个小娃大的六岁,小的才四岁,长得雪白可爱,也活泼,就是似乎和娘不太亲。见到陈秀兰来了,并没有叫人,还是奶娘低声说着,才叫了声娘。
    陈坚一阵心疼,闭了闭眼,抬手让人把外甥和外甥女领下去。
    “怎么了,大哥?”即使迟钝如陈秀兰,也看出了异常。
    陈坚深深地看着妹子,无法想象当年那个瘦小的女孩,已经成长为人母□□。可惜似乎没有长大,又或是长大了,却被人给带歪了。
    “石志友在王记花坊做的事,你可是知晓?”
    陈秀兰的脸一下子白了,见此陈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秀兰,还记得当年大哥在学馆求学,突然有了银子,我兄妹二人终于可以吃饱肚子,大哥不用为束脩发愁?可还记得那年冬天大哥给你买了第一件花衣裳,是件红底儿蓝花的棉袄,当时你高兴坏了?可还记得那年过年咱家有肉吃了,你因为馋肉,吃了整整一碗,后来闹肚子,大哥半天送你去医馆?可还记得大哥中秀才后,带你去薛家的时候,跟你说的那些话?”
    陈坚的声音起先很轻,渐渐加重了语调,充满了回忆、惆怅,甚至疲累。
    “你可还记得,回答大哥的话!”
    “大哥……”
    “你可还记得初来京时的寄人篱下,可还记得连门都不敢出,大哥忙于翰林院差事,是哪些人日日找着与你说话,带你出去见世面,是谁给了你这份手艺,让你终于有了寄托,又是谁给了你今日的这一切?”
    陈秀兰的脸一点点白了下来,直至变成惨白。
    “做人不能忘本,我没想到我陈焕之的亲妹妹,竟成了如此忘恩负义,偶变投隙之人。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说着,陈坚站起来,就往外走。
    陈秀兰呆滞着,突然冲上去拉住大哥,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摇着头:“大哥,我没有,我都还记得,我……”
    “你都还记得,你纵容石志友去讹王记花坊?一成红利不甘心,要两成,两成还是填不了你们贪婪的心,所以要三成。是不是招儿哪日把花坊给了你们,你们就消停不闹了?”
    “大哥,不是的,他找招儿姐要红利,我不知道。我开始不知道的,后来等我知道了,他已经要到手很久了。他说我这么辛苦,该是我得的,我见招儿姐也没说什么,就想招儿姐应该觉得也是我该得的。”
    “那第二次你也不知?”
    第二次陈秀兰却是知道,哪怕石志友再浑,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背着陈秀兰搞事。且招儿顾忌颜面,薛湖可不顾忌,刻意找到陈秀兰面前。
    那一次石志友是怎么和陈秀兰说的?
    说他们有儿子,以后要和舅舅一样,当个大官。可当官就得念书,念书就得银子,还说陈秀兰每天这么辛苦,有点空闲就在研究新式样,连两个孩子都没空照顾,请奶娘买丫头都得银子。
    还说毛、李两家,什么都不用干,每年净得三成红利,凭什么陈秀兰才两成。
    被他缠了多日,陈秀兰便同意了。不过她没脸主动去说,还是石志友出面。
    其实陈秀兰怎么不知有点过了,这也是为何招儿一家回京以来,她从没有露面的原因所在。她害怕大哥知道了,害怕招儿姐瞧不起自己,可她又实在说服不了石志友,他但凡有些事不如意,就跟她闹,她能怎么办?
    其实现在陈秀兰也不知怎么办,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石志友在外面花天酒地,你也知道了?”
    “他说他在外面做生意,免不了有些应酬。不过大哥你放心,他从没有将人往家里带,他也说了,一辈子就守着我一个。”陈秀兰怯怯道。
    “他吃你的,喝你的,花你的,拿着你的银子包粉头,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做错了?”
    陈秀兰眼中噙着泪,虽然没有说话,但神情无不是默认。
    成了亲之后,陈秀兰才知自己还是害怕与人接触,尤其是夫妻之间的亲密,每每让她不适,所以她和石志友同房的次数极少。
    她甚至不会和自己的孩子相处,她喜欢那软绵绵的小人儿,却又害怕碰触他们,害怕他们哭闹。
    而每当她退缩起来,她都想躲进工坊,只有做花才能让她安适。
    为人妻为人母的职责,她都没有做到,这些恰恰都是石志友可以利用之处,也因此形成了如今的这副局面。
    陈坚痛苦地闭上眼,身子不禁晃了两下。
    他的心一阵挖心似的疼,终于明白为何招儿从不说,甚至不告诉庭儴,而素来行事果断的庭儴,今日罕见妇人之态。
    俱是因为他,因为他啊!
    秀兰在人格和性格上都有短板,这些作为亲哥哥的陈坚怎么不知。陈秀兰是他一手带着长大,可他是个男人,除了让她吃饱穿暖,别的他也不会教,更不知道怎么教。
    这也是他为何会同意将妹妹嫁给石志友的原因所在,他不求什么,就求这个男人能对自己妹妹好一些。
    如今看来,他还是错了。
    “你现在跟我走!”陈坚抓住妹妹的手,就往外走去。
    陈秀兰一面挣扎,一面问:“大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陈府。”
    “我不去,大哥……”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收到消息的石志友,匆匆赶来,人刚走进院子里,就看见是这样一副情况。
    陈秀兰挣扎着:“大哥你快松手,我手疼,我还要做花,别人已经订了很久,我得……”
    “大哥,秀兰既然说了让你别拉她,你就别拉她了。我家秀兰可全指着手吃饭,拉坏了怎么成。”石志友呼呼喝喝走上前来,先把陈秀兰的手从陈坚手里解救出来,才将妻子护在身后道。
    “秀兰,你真不跟大哥走?”陈坚没有理会他,只是紧抿着嘴角看着妹妹。
    陈秀兰没敢去看大哥的眼睛,垂着眼小声道:“大哥,我还得做花,我……”
    石志友假惺惺地笑着说:“大哥,就算秀兰惹你生气了,你也别怪她,到底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大哥……”
    陈坚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了。
    “大哥……”
    “你们都瞎了不成,还不去送舅老爷!”石志友呼喝道,转头拥着哭得泣不成声的陈秀兰往里走:“兄妹哪有隔夜仇,大哥肯定不会真的生你的气,过两日我再带你去和大哥道歉,到时候大哥肯定就原谅你了。”
    “可我……”
    “对了,你不说有花等着交货,还不去做?”
    “对哦,我还要做花,我去做花……”
    陈秀兰狼狈地抹了抹眼泪,就匆匆忙忙走了。
    等她走后,石志友才得意地呸了一口,转身进屋。
    *
    心知还有人等着,岳步巅离开酒楼,就去了二皇子府。
    二皇子祁邴果然等着他。
    祁邴是个年轻英俊的男子,长相肖似嘉成帝,浓眉虎目,面部线条刚毅,穿一身深青色暗纹的锦袍,头戴赤金冠,端得是满身威仪。
    听完岳步巅的叙述,他面上带着失望之色,但什么也没说,而是让人把岳步巅送走了。
    等岳步巅离开后,一个四十多岁的华服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正是二皇子的舅舅定国公世子钟青杨。
    “舅舅,你觉得这岳步巅所言是真是假?”
    “真也好假也好,拉拢薛庭儴都没什么错。此人少年成名,天纵奇才,深受陛下看重。吴阁老一系在朝中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多少朝臣为之避让,唯独他还未入朝就与其对上。此人也是吴阁老的前世冤家,硬生生将之连根拔起,落了个晚节不保。”
    “可若说父皇打算让此人来挑选储君,未免有些无稽之谈。”
    对此,二皇子是一直不屑一顾的,只是他甚为看重岳步巅,也是心存拉拢薛庭儴的心思,觉得不管如何,能把人拉拢过来就是真,心里却并没有将此言当真。
    钟青杨笑得意味不明:“这岳步巅素来以离经叛道著称,为人也是狂放不羁,若不是名头在外,又是个闲差,恐怕不知死了多少回。他说着你听着,也就罢了,何必去计较长短,你如今的心思不该放在这上头。”
    “舅舅说的是,只是父皇态度一直不明,那马妃没少在皇后面前伏低做小,皇后久病多时,我和母妃就怕皇后动了将老三记在名下的心思。”
    这才是二皇子一系最大的阻碍,自古以来储君都是立嫡立长,自打太子死后,皇后的身子就弱了下来,再无所出。
    近几年病得越发狠了,如今皇后早已不管事,后宫则是交给钟贵妃和淑妃、马妃暂管。眼见皇后也没多少日子可活,可她只要还活着一日,就一日是皇后。哪怕钟贵妃再怎么势大,也只能对其俯首下拜。
    “若是皇后不将老三记在名下,我与他还有一争。如若不然,就只能出京就藩了。”二皇子紧拧着眉道。
    “此事光急也无用,再说了就算皇后想,陛下也不一定同意,所以关键还是陛下那儿。你也不要多想,平时该如何现在还是如何,千万莫乱了方寸。”
    也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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