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祁远手下控制着力道,不让施烟从自己怀里退出去,又得提防她从轮椅上摔下去。
    一番闹腾后,施烟恼嗔这人一眼,眼角被弄出几滴眼泪,鼓了鼓脸颊,气愤道,“二哥,你往后莫弄我痒肉了。”
    “那你说,为何不愿意?”萧祁远正经得很,眼底没有笑意,认真问她。
    施烟正了正身子,红着脸颊道,“人人都说家主活不久,且您有克妻之明在前。烟儿便想,趁您还没死便多攒些银子傍身,以免您死后烟儿别人欺了去。”
    萧祁远沉吟一番,脸上浮气意味不明的探究,“倒是在理。”
    施烟这下准备好躲远,却被一把扣住,逮了回去,“二哥………呜…呜呜…”
    ……
    萧家族老先未到,苍梧山的和尚倒先来了。
    不过两年未见,年轻和尚肉眼可见地比以往老了,脸上起了几道皱纹,不过目光望向众人时,更和蔼了些。
    和尚身披袈裟,单手执杖,赤足立在院中,脸上含着淡然和煦笑意,朝这一对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施烟亦双掌合拢,朝和尚道,“师父。”
    和尚身披袈裟,望着廊下的施烟,微微颔身,“小施主,别来无恙啊。”
    “家主这两年将养得好,身子骨瞧着硬朗不少。”
    萧祁远笑着,声音清煦,“托住持的福,每年往寺里的香油钱可是没白费。”
    施烟立在萧祁远身边,眼眸弯弯,“可是如此呢,师父。那座金塑可真是有用。待寻了机会,我得亲自还愿去。”
    第21章 。
    和尚身后怯生生伸出一个脑袋, 露出面容,一瞧竟是和尚的翻版。
    不过七八岁,蓄着头发, 扎成两个小髻,水灵灵的眸子纯澈无辜,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男女。
    施烟惊奇盯着躲在和尚身后的小郎君, 走过去朝他挥了挥手。
    甫一走近,那小娃娃攥着和尚衣角,大着胆子盯住萧祁远看,忽然小嘴一撇,脆生生地哭了。
    小郎君脸蛋嫩, 白里透红得好看。施烟瞧得欢喜,“师父何时还俗了?这小娃竟与您长得十分相像呢。”
    不远处的萧祁远目光沉静与那孩子对视, 指骨轻敲石桌饶有兴趣道, “哪里的小子,在别人家中嚎哭,吵得耳朵疼,苏烈……”
    “奴在。”苏烈立即道。
    然未等萧祁远说话, 小娃突然放声大哭,细胳膊细腿的直往和尚怀里钻, 打了一个闷闷的哭嗝,口中咿呀, “父亲,坏、坏人。”
    孩童嗓音清而软, 施烟回身不悦嗔了眼院中的人,“二哥,你吓着小娃了。”
    萧祁远温和挑眉, 竟不知他竟有这般顽劣心态,掌心摩挲茶盏边沿纹路,似笑非笑同施烟道,“那小子鬼机灵一个,你不先将他制止,他恐翻了天去。”
    和尚低念一声,“阿弥陀佛。”
    原这人当和尚之前,乃是某世族的公子,弱冠之后随家中安排成了亲,夫妻恩爱,生活美满。然待子足月那日雨夜,电闪雷鸣之际,他一步一步赤走上苍梧山。自此人间少了一个凡夫俗子,佛寺中多了个和尚,法号‘智空。’
    前不久俗世中父母亡故,妻子改嫁,智空和尚只能将儿子养至身边,四处云游时带着。
    长安城郊十里之外的静安寺,和尚暂居那里。
    静安寺在前朝是皇家寺院。而如今的圣上信道好求炼丹,自此引领了民间百姓大多也好道,如今此寺来供奉的大多是富家妇人小姐。
    萧祁远有一串上好的紫檀手串,许是戴得太久,前几日里线倏然断裂。好似一种感应,不到夜时,二哥旧疾发作,连站起都费力。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她亲自带了珠串来佛寺,求佛祖庇佑。  施烟跪在蒲团上,跪拜神佛时神色极为虔诚。
    给那小孩子带了些长安时兴的糕点,施烟问智空,“师父既有家室,何故出家?”
    和尚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语调带着禅意,悠悠远远,“事讲佛缘,不可强求。前尘之事,贫僧……记不得了。”
    “当真记不得了么?”施烟口中轻念,疑惑目光看向他,和尚微笑摇头。
    施烟又问,“一堕空门,当真四大皆空吗?师父。”
    自那日二哥说要娶自己,她心中总是虚无缥缈的,如何也抓不住。
    和尚道,“因果轮回,自有天道。小姐一心为萧施主,自是求了善果,佛祖在天,自会保佑你们。”
    和尚话说出,施烟倒不怎赞同,脸上绽开一抹笑容,“师父,你知我不信因果。”
    她只要当下人好生活着,哪管以后天上地狱,尽凭佛祖裁断。
    和尚双手合十,朝施烟颔首,低声念道:“我佛慈悲。”
    。
    春闱科考后,萧祁东名居高榜,长街官袍走马,好不威风。正巧,雍州族人也来了,原本清平的萧府宅院热闹起来,就连府外的四大掌柜也回来照顾客人。
    托人寻了个吉日,邀请雍州族长,萧家人围进正堂,齐议分家之事。
    萧张氏与族长同坐上方,脸色憔悴,眼神求助旁边的老人,急唤一声,“族长。”
    萧族长福厚寿长,已近古稀。在萧氏族人中颇有话语权,浑浊目光看向萧祁远,苍老声音起,“祁远啊,如今祁东高中,长安一脉好不容易缓口气。好端端的,何故要分家啊。”
    “那族长以为,祁远该当如何?”
    萧祁远坐与正堂左方,近日他身子越发不得力,半依在轮椅上,苍白面容,难掩病态。可话出口,叫人不得不警惕认真。
    其实早在族长未与萧祁远见面时,张氏先亲自接待雍州一行人。絮叨了多年苦心经营萧家的苦楚,声泪俱下,再转而说萧祁远为何执意要分家。
    “族长,那就是个妖精。媳妇派人去查了那丫头底细,好似一盆清水,不知籍贯何方,亦无父母兄弟。”
    萧张氏寡妇多年,又是长媳,老族长自然信她的话,当下对那施烟并无好感。
    族长抚着白胡子,意味深长看了眼萧祁远,压低声音,苦口婆心道,“祁远啊,何苦为女子闹得家宅不宁呢?当年你祖父去世之前,可是握住你父亲的手叮嘱切莫分家。如今你这不是违背父命吗?”
    “自然此事还得从长再议,你大哥远在赣州,如今你是家中顶梁柱,可不能仗着自己有了些势头就欺负长辈来。祁东你说呢?”
    老人成精,到底是见识比萧祁远多,晃然将话头递给旁边言语未发的萧祁东身上。
    “这……”萧祁东左右为难看了看二哥。
    之后,他站起来,朝众人拱了拱手,“祁远早已搬出萧府,上头父母也都不在,祁东任听大夫人和二哥的吧。”
    如此取个折中的法子,倒是哪方都不得罪。
    族长的视线再看来,满是不悦,“你小子,这不明晃晃站你二哥那边。”
    萧祁远勾起唇角,笑了笑,“族长给小辈按了个好大的罪名啊。祁远并未逾矩欺负长辈。这分家之事虽是当年祖父嘱咐父亲的,然父亲当年离去时,祁远并未在身边,因此做不得数。”
    “且府内的庄子、田地、药材金玉商铺,早在祖父下葬五日后,大伯母早早同父亲商议分了。三弟祁东可是一分未得,如此自当如何都行。”
    这萧祁东先是不同意大夫人分家,可自等二哥将这事儿与他说了,他也只得应了。自己这些年都靠二哥才有今日,那还能再多语。
    说完,堂内寂静,数十道目光落向萧张氏,“这都十多年前的事了。父亲爱民,昔日家产早已捐得捐,赠得赠;母亲也不得擅长理家,大夫人也从我这儿挪了些去填补您的娘家张氏。”
    萧张氏手紧紧攥住丝帕,脸色僵硬难看,狠狠瞪着萧祁远,似乎要在他身上剜出大洞。
    “是吧,大夫人?既然家早已分,还不如早早抬到明面上来。”萧祁远坦然对上,眼底玩味笑意更甚,“且祁远将要娶妻,自然有些事该早料理去先料理。以不至于往后扯了夫人进来。”
    老人家眯了眯眼,打量萧祁远,他早早挑起萧家大梁,气质深沉不容人轻易瞧出来。可惜命弱……一切都白谈。
    可如今还是不招惹的好啊。族长回头看了看自己孙儿萧祁承,再与其他几位萧氏族人一通商量。
    这萧家当真如萧张氏一句气话,真分了。
    萧祁远吩咐工匠将西院与清院之间的花苑用木篱笆隔开,另在东墙开建府门。
    “这下你满意了?”
    那日,萧思茹拦住施烟,直凌凌地,主动与她说话,“瞧我们家分了,终于合你心愿,你很高兴是不是,没有人来打扰你同二哥当对恩爱鸳鸯了?”
    施烟无意同她争执,转身要走。萧思茹挺着大肚子,急步上前来抓住她手腕,眉眼一派冷气,“我告诉你,做梦!要不是祖父偏心三叔,萧家的财产本来就是我们大房的。等我大哥回来,你!还有萧祁远统统都得从萧府滚出去!”
    边说着,她一双眼睁得通红,眼神悲愤又倔强。施烟垂下眼帘,平静地慢慢的将她手拿走,“思茹姐姐快临盆了,你还是莫动气,仔细伤了自己身体。”
    萧思茹咬牙,“你就是妖精!”
    施烟也不反驳,“姐姐既说是,那便是吧。”
    萧思茹低声骂她恬不知耻。
    这会儿,施烟总算有了反应,身子一瞬僵硬,从小没被人如此骂过。她抬起头笑了,笑意不及眼底,“自古祸水败国,我如今还没有这么大修为。不过,我也确实二哥祸害。但那又怎样?”
    萧思茹气得说不出话。
    。
    既决定分府时,萧祁远派人将府中上下修葺一番。
    萧祁远原先居住的院子要阔开一番,便搬了竹林内的小楼,正好暮春初夏,绿意盈盈,春蝉鸣鸣,如世外深谷,颇有一番诗意。
    竹楼上有一处轩窗,推开而看,入目苍翠,施烟凭窗远眺,清晨竹林间聚了浓浓的雾,连落入期间的阳光悉数吞没。
    再跳高远看,能瞧见昭国寺内的佛塔顶。她盯着一处失了神,一时没察觉手掌被人握在手心,一根一根被轻柔亲吻。过了一会儿,才被缠绵温热惊了下,预要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叫她不由得颤了颤。
    施烟偏过头,一个吻悄然错落脸侧,微热气息挠在耳旁。她只觉如在河池,四周都是水,让人呼吸不过来。
    珠帘在眼上头,被一道人影遮住。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眼眸,施烟陷了进去,她俏声唤着:“二哥……”
    但跟前的二哥眼尾不见笑意,细看颧骨有些凹,脸上毫无血色,一如苍梧山那座冰凉清隽的金像。任从那个角度看,都是一样。
    掌心往上,连肩骨比以往膈人,施烟恍然记起苍梧山的师父说,一堕佛门,四大皆空。再去摸萧祁远的右手,檀木珠吸走人的体温,有些微热。
    戴檀木串子的手抽走,施烟指尖扑了个空。然没一会儿,手腕滑过冰凉,沉甸甸的。
    颈窝出的脑袋闷咳两声,嘶哑声传入耳中:“方才,发什么痴?”
    施烟举起手,对着轩窗歪头瞧着檀木珠,其中有两颗有裂痕,像是刀尖滑过,又不像,好似是指甲生生掐出来的。
    “没、没发痴。”她有些磕巴得说,“不过瞧见了兔子在啃笋,想到了雲山的兔子。以前哑娘养了好多,我留她一人在山中,也不知如今她养的兔子还剩多少了。”
    高山之中,凶猛异禽食肉,温顺点不利索的成为腹中物。
    萧祁远将人捞在怀里,“待天晴,叫人买些回来养在竹园。”
    “好。”施烟回首,在他下颌处应了下。
    这夜。
    赵思茹生产,生了一天一夜也不见动静。据说头太大,胎儿出不来,产婆束手无策,郎中也进不得产房,搞不好会一尸两命。
    当消息传到清院时,萧张氏派人来请萧祁远写张帖子给长安城的达官贵人,去宫里请位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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