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施烟手中正拿着绣棚,若不是手指利索,针尖堪堪滑过指腹。顾不得当下,奔去屋里拿了自己针灸包往西院去。
    “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绕是腹痛难忍,萧思茹疼得满头大汗,见到施烟还是嘴硬。
    施烟理也不理她,拿出自个儿带来的针灸包放在一旁,指挥旁边的人,“稳婆,叫人多烧些热水来。”
    手腕被握住,萧思茹脸色慌张,嗓子喑哑颤抖,“你、你干什么!”
    早前,同赵檀那里学了妇人内里杂症,后宫有些娘娘难产,太医秉着压力,自是不敢马虎。久而久之,研究出了一套针法。
    施烟其实也把握不准,正犹豫下不下针时,稳婆惊叫一声,“糟了,大小姐一直在流血,胎儿太大,这如何是好,干耗着大人小孩都有危险。”
    这话如冷箭,施烟身后无形被人推一下。萧思茹叫喊连大哭都忘了,预叫屋外守着的母亲、丈夫,却被施烟寒眉低声遏制,“思茹姐姐,你信我。我会医术,如你动一分,我针扎错一寸,皆时你腹中孩儿能否平安出来我也不敢保证。”
    腹部忽然传来疼痛,萧思茹疼得神志不清,满头大汗去握住她的手,“救我………孩子。”
    “出来了,出来了!”产婆忽然欣喜一喊,将屋里屋外的人心齐齐放回心窝。
    疲惫铺天盖地袭来,孩子平安出来,萧思茹无力的牵起笑,却听得施烟在耳边轻声道,“思茹姐姐,不要对你娘说见过我。”
    她眼皮上下开合几下,没回答昏了睡过去。
    施烟拖着身子回了竹林,正看着门口萧祁远。他坐在轮椅上,脚边放着一盏灯笼,正等自己归去。
    她走过去,无力扑趴在萧祁远膝盖上,“二哥……”
    萧祁远垂首,手掌轻抚过她的青丝,温和应了一声,“如何?”
    “思茹姐姐生了个人。”
    嗅到宁静熨帖的药香,话也不经过脑子。好笑声在头上响起,末了,沉声安抚道,“好了睡吧。”
    她哼着嗯了声,搂住萧祁远的腰身沉沉睡去。
    萧祁远与施烟的婚期定在九月初五,婚期还有几月,但一切事不用她费力,底下人自然安排妥当,她当了个无聊的新娘。
    “你这般瞧着我作甚。”
    施烟对上萧祁承是不是瞧来的探究目光,直然问道。
    萧祁承道,“总觉得姐姐比以往看着,变了好些,又好似没变。本就生得美,可这美如芍药初绽,窕冶得很。”
    他一本正经说着,施烟被这囫囵绕晕,微微扬了扬脖颈,指腹拈起鱼食往池塘扔,尾音漾起:“都说女大十八变,自是与以往不同。”
    萧祁承正了神色,“烟儿姐姐,你当真不在乎二哥孱弱身子,要嫁给他啊?”
    萧祁承自认二人交情如朋友,因此忍不住要同她打个警钟,“连宁家姑娘都知道家主活不过而立之年,族长爷爷也早同我说,等二哥走了,这家主便是我来当,撑起长安萧家的门楣……”
    他说着,一直看着施烟脸色,她拢了眉眼,平平淡淡的,并未对自己的话起丝毫波动。
    “烟儿姐姐,你……”萧祁承欲言又止,忍了忍还是不住道,“你是否是被逼的?若是……”
    他如此倒也不是全无理由,二哥性情清高孤僻,往前也有人要借他床榻获荣华富贵的丫鬟,不过尽数被严令禁止了。
    而施烟姐姐,这两年模样长大,生得花容月貌,且日日在跟前晃,二哥动了心也不足为奇。萧祁远咽了咽喉结,背后竟有一丝心慌,也道不明是如何生的。
    他急了,脱口道,“若你被逼的,我自是站你这边。”
    未得回答,自己手中装鱼食的盒子被躲在,施烟抓了一把鱼食。再抬眸,紧紧盯住萧祁承,眼底平静如水。
    在他的目光下,施烟手一扬,褐色颗粒漫天洒下,数十尾锦鲤踊跃而起,池塘水声汹汹。
    施烟白皙面颊透着粉嫩,比平常更注重梳妆,唇上抹了胭脂,容貌清而艳。
    她认真道,“如今不后悔,以后也不后悔。我为何要在意别人的目光,来寻自己不愉快。”
    萧祁承预再说。
    施烟直接打断他,目光生寒,“萧祁承,你是估摸着,族长来了,你背后便有了底气罢?那你敢不敢把这话当着家主的话说一遍?”
    “烟儿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得否认,“我也是听萧夫人同给二哥看病的郎中说得,只想告知你而已,免得白白误你年华。”
    施烟冷眼旁观,哼哧一声。原先他还以为萧祁承是个心术端正的人,而如今他这话里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二哥早早下位吧。
    娇惯的脾气上来,愤愤扔下鱼食盒,错身而过他时,冷冷道,“就算家主死了,这家主之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当。”
    说罢,施烟急匆匆跑开,萧祁承知自己嘴笨叫人给误会了,他急急跟上去预备高声解释,“烟儿姐姐,我本意不是如此……”
    然话戛然而止,萧祁承脚沉如千斤重,定定落在原地,看到不远处轮椅上的人,悉数的话梗在喉咙,咽不下去,却硬生生的改了口,“二、二哥。”
    萧祁远被苏烈推着轮椅往前,待到他跟前,温和笑道,“随我走走。”
    “是。”萧祁承不敢不应,转了脚走到他身后。
    萧祁远先是问了萧祁承各商铺的事,这些都是每月各店掌柜按时上缴供看的。此时问不过是找着话题罢了,过了许久,他才寻到正题,“我这身子,也不知能拖几时。倒时待我走了,这家主之位便是你的。”
    这是族内早定下的,亦是萧祁远首肯的。
    “二哥!”在外行商之人也多忌讳,不说死伤,萧祁承打断他,“晦气,你如今还健在,说什么死不死,家主不家主的。”
    “哦,你不让我当面说,然后背地里说?”
    “我,我……”萧祁承左右局促的很。但看清萧祁远揶揄的眼神,他忽然放下心,知道自己被二哥将了一军,恼红脸,“烟儿姐姐不懂我的意思,二哥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我只是好奇罢了。”
    “那既如此,二哥你还要娶烟儿姐姐,就不怕………”
    萧祁承话快,说到一半,不由得自发制止,转而去看二哥。从他这儿的视线看去,清隽俊雅的男人不反驳,被阳光拢了满身,脸色经常苍白,此时却被光被照得有些吓人。
    萧祁远抬头瞧他,目光温静沉凉,他幽幽道,“我若那日真遭不测,有些事,你替我去做。”
    。
    院角的蔷薇花架下是个歇凉的好地方。
    日光毒辣,萧祁远是不畏热的,反倒觉得这晴光照在身上熨帖舒适。
    他一回院子,就瞧见施烟站在烈日下,阳光洒在她周身,拢了浅浅一层光斑。
    将人喊至蔷薇花架下,拿起一旁折扇,为她扇风,徐徐问道,“怎的了,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问还好,他这温沉清泠的话入了耳,施烟垂下肩,眼泪如断了线珠子落在衣衫上,他伸手去拭,滚烫泪珠砸在脸上。
    顾不得热暑,萧祁远使了力将人搂在怀里,“连出了十几日晴,龙王谴你来降雨了不成。莫哭了,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那你是嫌我丑了?”施烟兀自哭自己的,空闲接他的话。
    萧祁远忙笑道,“不敢,烟儿不丑,倒是二哥委屈了你。害你好端端的姑娘嫁给我这样残人。是受委屈了。”
    他堂然将自己弱疾揭开,施烟正要说劝慰地话。冷不然,腰肢被一只大手紧紧贴住,听得胸膛沉稳的心跳,“但即便如此,烟儿也后悔不得了。二哥残活一日,也只得留你一日。”
    “你这如强盗何异。”施烟抽搭哭泣,嗔他一眼,可话说得比他还狠,“你得好好活着,以前指望你争气活过三十岁。既你要当我的夫君,便要长命百岁,若是做不到,等你死,我将你尸骨拖到雲山上,叫那些恶虎豺狼吃了,再裹了你的家产逍遥去。”
    女子的嗓音清而柔,无端没有威慑力,反而带着一股撒娇意味。
    萧祁远唇畔噙住笑意,如何也平不了,叫人紧紧搂住,眼底柔情划散不去,应承着她,“好,陪着烟儿好好走过这一生。”
    施烟抓住他的手臂,不自知指甲扣入他肌肤,留下鲜红印记,“切莫食言。”
    发顶落了一吻,带了个沉稳的尾音:“嗯。”
    这晌,施烟方才笑了。好似,一切都正常。她安心待嫁,忽然想到屋内的嫁衣,大红似火,玉珠做主,金线绣福,乃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裁缝师傅亲自缝制。
    新妇出嫁该是家长母亲阿嫂闺房絮话,兄弟相送,千宝万珍护送其夫家。然而,她什么也没有,施烟百无聊赖,眼神黯淡些,撕下一片红花瓣,绕在葱白指尖转了转。
    可惜,她没有亲人送嫁。就连在长安最亲近的赵婧嫣也视自己为杀兄仇人。
    “在想什么?”
    施烟软绵绵趴在萧祁远胸口上,拖长了尾音,“在想……家。”
    肩头一沉,萧祁承沉声“嗯”了,手掌轻平地拍着施烟后背,语调淡淡,偏压得沉稳,“往后,我也是你的家人。想家,便想二哥,可好?”
    “不好。”
    施烟一口回绝,将他推开,柳眉拧了拧。
    萧祁远挑了挑眉,好笑愉悦地看她一眼,“为何不好?”
    “想便是思念,思念便是思多日不见之人。二哥你总在跟前,我两日日相见,我如何想你?”
    “哦……”萧祁远若有所思拖长了尾音,他懒散起身,墨发散了小榻,衣襟半开,晨风一吹,露出里头白皙肌肤。
    施烟怕他着凉,伸手要将他衣衫拢起,却被他扣住手腕带向自己。萧祁远的下颌搁在施烟发顶,低靡悱恻的声音自上而下,“不想便不想吧,左不过你在我跟前。”
    。
    当施烟在居玉楼在看到赵婧嫣同南宁王时,有些惊愕,本想躲远一些,脚却不听使唤,走了上去。
    “婧嫣姐姐?”
    听得有人唤自己,赵婧嫣回身,一晃见得施烟直立站在那儿,顿时脚下发颤,往后趔趄一步。
    紫衫人影在旁歪歪斜斜,南宁王单手握住她,“小心。”
    立稳后,赵婧嫣急慌慌要抽回胳膊,南宁王却窝得更紧,低头与她低声耳语,“诶,这可是杀你兄长的罪魁祸首,她都不慌,你慌什么。想想你兄长死不瞑目,腰挺直,目光不要躲。”
    施烟扯了扯唇角,搜刮心中要说的话,却吐不出半个字,手指局促地捏住衣裳,“婧嫣姐……”
    话音未落,一股风从脸上挥过去,居玉楼静了下来,人人都往这儿看来,施烟脸往左侧偏了偏。
    赵婧嫣紧紧握住手,南宁王的声音在耳中风靡鼓动,促使她扇了施烟一巴掌。
    后不知何处生得力气,攥住施烟的手,力大得出奇将她拽入最近的厢房,合上门,里头瓷盏破碎声起。
    外头的人有认识施烟的,好事者道:“那不是萧家的表小姐吗?诶,这被别人打了,怎没人去告之萧府。”
    南宁王手腕转了转,指腹上的茶盏掷过去,冷眼扫过去,“不过小女子之间打架,谁敢去报信,先问问本王手里的茶盏同不同意。”
    “这……”
    能来居玉楼上的人,个个都是能审时度势的。南宁王身后的侍卫个个笔直煞星得往前站,谁敢往上凑,但想走也不行,二楼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门被“砰”得合上,将外头喧闹一并隔开。
    左侧脸颊痛,施烟伸手去捂,火辣辣好似千百只蚂蚁撕咬,可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
    赵婧嫣满是一脸满是厌恶,“怎么,怕我杀了你,勾搭上你那表哥。施烟,你怎就如此不要脸。”
    “婧嫣姐姐,你在说什么。”施烟听不明白,可没等回答,几只茶盏朝自己摔来,她下意识抬手往后躲,却被椅子绊倒,摔落在地,碎落的瓷片划过娇嫩的脚踝。
    赵婧嫣攥了攥手中之物,咬紧牙倏然,抬起胳膊,直直朝施烟刺去。
    冷气在眼前一晃,这东西,施烟在赵檀的药房见过,是他专门来切割较硬的药材。
    施烟抬眸瞧着赵婧嫣,心里泛起苦涩,将身上痛感全然遮掩。她闭眼,杀吧,左不过解释不清,今日若真死在赵婧嫣刀下,待下了地狱她要去把赵檀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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