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韶瞧她气的不轻, 立即跟二丫笑道, “她一人在屋里我不放心, 我带她一起下地。”
    二丫瞅着姬姮上下打量, 嘟哝道,“姐姐这样儿的哪能下地,别给哥哥添麻烦了。”
    她们村里的姑娘多是身体健壮, 下地能薅两亩地, 和男人一样能干活,鲜少能见着姬姮这种身子轻瘦,光在那儿坐着都像随时会腾云驾雾飞走的姑娘, 跟仙女儿似的,就是个花架子, 中看不中用。
    其实二丫心底是艳羡的,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活的漂亮,即便像姬姮这坏脾气,在二丫看来, 也是好日子养出来的刁性,一般人想都想不到,单看陆韶对她的态度,这姐姐当的比公主还自在,也不用拉扯弟弟妹妹,几人有这种福分?
    陆韶抿着笑,起身问姬姮,“要我抱还是自己走?”
    姬姮不想跟他说废话,她沦落到这破地方,还要受丫头气,都是他惹出来的,她真想抽他两耳光。
    陆韶便弯身托她起来往外走。
    二丫看的瞠目结舌,只觉得这姐弟关系着实不对劲,哪有弟弟这么抱着姐姐的,她磕巴着跟王嫂道,“他,他们姐弟咋能………”
    王嫂也不好在背后议论小两口,只好敷衍说,“他姐姐脚受了伤,不能走路的。”
    二丫立时宽心,心下更是对陆韶生出恋慕,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她可得抓紧了。
    ——
    姬姮被陆韶放在田埂边的树荫下,她看着他下地,跟在王嫂身后,学王嫂开沟通水,他也是宫里出来的,但他没有宫里人的娇气,脏活累活他都做过,那几年养马的经验比种地要苦的多,这种田地活计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苦的。
    日头升了上去,陆韶和王嫂晒得流汗,王嫂将倒地的玉米苗扶正,跟他扯着闲话,“我看你们都不像是苦人家的孩子,没想到你还能下地干活,真是不容易。”
    ”我出身不好,也做过几年辛苦差事,我姐姐才是娇养的,没吃过苦,也没遭过罪,性子横起来非得人纵着,”陆韶侧头看树下,姬姮坐在小板凳上,一身粗布也掩不住贵气,细细条条的,似乎风一吹就会被带跑,她的面容淡漠,和他对视也没转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能就是发呆,她这副冷情神态向来能唬住人。
    王嫂也随他视线望过姬姮,还是不得不感慨,“天仙似的,见一回就难忘,这家里可不得宠着,我女儿没这么好的福气,她小的时候爹就被朝廷征兵走了,现儿稍微大些,我想着将她送到城里学些刺绣,将来也能有个糊口的手艺,唉,生在我们这种苦人家,孩子都跟着吃苦头。”
    陆韶扶好手里的玉米苗,状似无意道,“王嫂怎么没想过送你女儿去燕京求学?”
    王嫂一愣。
    “京里今年开了女科,国子监还有民间都在设女子学堂,这么好的机会让孩子读书,指不定大了还能当官儿,这不比学刺绣强?”陆韶道。
    王嫂有些结巴,“……姑娘家不都是学些针线活,往后嫁到婆家才讨喜。”
    陆韶指着姬姮笑,“我家这祖宗,学了几年书,今年去参加科考,不成器没考中,和她一起的同门韩小姐,一举高中了状元,现今在户部混的风生水起,女孩儿也不是都只能嫁人,读书识字能明理,还能有大作为,等过些时候,南京这边大概也得开女子学堂,王嫂不若送你女儿去读书,姑娘不比小子差,总不能让她埋没在村里。”
    王嫂登时激动,“当,当真?”
    读书对她这种妇孺来说,简直是遥不可及的梦,村里人只要吃饱喝足就觉得日子算过得去,她丈夫参军后,她和婆母日子更难过,族亲不停的逼迫着她们,手头那几个子她咬死了才没被族亲抢去,她时常想着,要生的是个儿子,绝不会这般惨,她就是拼命也得送孩子去读书,断不能让他走自己的老路。
    可生的是女儿,谁不知道女儿是别人家的,到了年纪就得嫁人,不嫁人还会被人取笑。
    若,若朝廷真能开设女子学堂,女儿也能像男孩儿一样科考做官,那是比嫁人强。
    陆韶点头,“自然是真的,只是可惜南京这边离京里太远,不然王嫂把孩子送到京里更好,韩小姐老早就在招收女学生,她的书院叫葫芦巷小居,满燕京都是闻名的。”
    王嫂乐的合不拢嘴,“我女儿才两岁,是不能送太远,不过既然南京也会开设女子学堂,我再等些时候,孩子大些送进学堂,我也放心。”
    陆韶浅笑不止,蓦地凝声问她,“村里像王嫂这样的人家多吗?”
    他指的是丈夫从军,孤儿寡母被族亲轰赶,无处可呆。
    王嫂颔首,“我们村有好几户人家的男人都被征走了,女人们又当不了家,有些像我这样的,就自己搬到偏远地方,还有些只能忍着族亲,毕竟日子还要过。”
    她捶了捶腰,仰头往天上端量,笑道,“上去歇会吧。”
    陆韶捧起一根断掉的玉米苗上了岸,踱到姬姮跟前给她看,“见过这个吗?”
    姬姮没见过,她只觉得脏,烂泥污垢,只怕沾身上。
    陆韶捉住她的细手指去碰玉米苗,告诉她,“你平素吃的玉米羹就是它的种子。”
    姬姮手抚着那叶子,刚刚还嫌弃,真摸到了又是另一番想头,其实它跟宫中御花园里的花束差不多,只是它结果子。
    “这玉米难种,好不容易活了,到秋天才能收成,也卖不到几个铜板,”王嫂略惆怅道,她手头的积蓄也吃不了多久。
    陆韶扔掉玉米苗,笑道,“这玉米卖到京里,就要高一个价。”
    姬姮睨着他,“你怎么知道?”
    “有些商贩低价收了玉米,再高价转卖给京里人吃,他们能赚的一点差价,”陆韶说,御马监接管户部那段时间,商税这部分他看过,朝廷对商人管的很严,商税收的也重,就是因为不管好的话,商人能压榨百姓,牟取暴利。
    说来说去,老百姓是最可怜的。
    姬姮垂头缄默。
    这时从东边田埂上,一个结实汉子挑着担子走过来,二丫跟在后面叫唤着,“你们累坏了吧,我叫刘二哥送来水,都喝些水解渴!”
    刘二哥放下水,擦擦汗,用大碗装水给二丫,二丫捧了两碗水一人递一碗给陆韶和王嫂,还冲陆韶忸怩笑道,“哥哥喝水。”
    陆韶望着那水,还算清澈,他确实口渴,本想伸手接,不自禁瞥过姬姮,她低着脸,神色阴冷,瞧起来随时会发怒。
    陆韶勾了勾唇,没接。
    二丫一瞬扫过姬姮,连忙对刘二哥道,“你给姐姐倒碗水。”
    刘二哥早看到姬姮,她跟村里的女人不一样,长发松松扎在身后,白肤扎眼,脸也精致,像落难的官家小姐,他眼珠子直挂她脸上,手里盛了碗水送到她面前,“喝,喝水。”
    陆韶挡到姬姮面前,冷声说,“她不喝外面的水。”
    刘二哥尴尬的奥一声,还偷偷看着姬姮。
    陆韶眼中尽显戾气,若不是他现在身份不便,他能张手掐死这夯货。
    王嫂看情形不对,忙喝完水,轰他们,“赶紧回吧,你们各家都忙,别在我这儿耽误了。”
    刘二哥倒是老实,恋恋不舍望了望姬姮,挑着担子沿田埂回去了。
    二丫厚脸皮的坐到他们身边,客气的邀请陆韶,“今晚我家杀了鸡,哥哥和姐姐来我家吃饭吧。”
    王嫂拍拍腿,先下地去了。
    陆韶没应她说的,只对姬姮道,“你渴不渴?”
    姬姮凉凉瞥他。
    “不渴我下去了,”他说。
    二丫赶忙插话,“哥哥走吧,我替你守着姐姐。”
    陆韶冲她微笑,还真下去了。
    二丫注视着陆韶,不由露出欢喜神情,痴痴道,“陆哥哥真是个会持家的男人,谁能嫁给他,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她说完捂着脸笑,这模样俨然情窦初开。
    姬姮瞪着她嗤笑。
    “姐姐笑什么?”二丫问道,她不太喜欢姬姮,但碍于她是陆韶的姐姐,才一直好声好气哄着。
    “没有我的允许,他谁都不能娶,”姬姮凉凉道。
    二丫一愣,立时皱起眉道,“姐姐这话说的,难道他还能一辈子不娶人?你们家总要他开枝散叶,姐姐再自私也不能这么耽误哥哥。”
    姬姮斜视着她,“你着急什么?他娶谁也不会娶你。”
    二丫两眼一眨,“哥哥都没说什么,姐姐凭什么为他做决定。”
    姬姮仰起下颚,脸上鄙薄皆露,“凭我不喜欢你,没脸没皮,看见男人就往跟前凑,一点矜持都没有,我怕他娶了你,转头你能给他戴七八顶绿帽子。”
    二丫叉着腰跟她龇牙,“要你喜欢!陆哥哥不讨厌我就行!”
    她蹦蹦跳跳下到田里,往陆韶身边跑。
    第108章 (二更) 姮姮,你爱我……
    姬姮两手握成拳, 直见着那丫头围着陆韶转,陆韶避让了几下,但二丫还觍着脸要给他擦汗。
    姬姮就这一瞬间忍不了火气, 抓起脚边一块石头丢进水沟里,溅了两人一身泥, 她噌的从树下站起来,跌跌撞撞沿路道跑。
    陆韶不耐烦挥开二丫, 匆忙上岸追姬姮。
    “陆哥哥!陆哥哥!”二丫喊了他两声,他都没回头,她撅着嘴气道, “什么人吗?陆哥哥又不是她夫君, 管的真宽。”
    “他们本来就是夫妻, ”王嫂冷不丁道。
    二丫瞪大眼, “他, 他们不是姐弟吗?”
    王嫂撇嘴道,“那姑娘早起跟小陆撒气,非说自己跟小陆没关系, 小陆没辙才说她是姐姐, 就你傻愣愣往人夫君跟前亲近,是个女人也要跟你吵了,我看她算修养好, 能忍到现在。”
    二丫双唇直颤,忽然从爬上田埂追着他们过去。
    姬姮跑不了多远, 她脚上的伤就隐隐作痛,她停在一个稻草人旁边,手支着它极快呼吸,怒火在不停往上窜, 她手揪着稻草人只恨不能将陆韶砍杀,他分明看得出她厌恶那个二丫,他却跟她笑,还容许她近身。
    贱人!下贱的狗杂种!
    她眼底迅速凝出泪,颗颗顺着脸庞往下落。
    陆韶跑上前,圈住她的肩膀将人掰过来,她一见着他,立时扬手对着他的脸扇,陆韶脸被她打偏,舌尖抵着腮帮缓过疼,他哼笑一声,张手钳起她的下颌,按着滑下来的泪珠,轻声问她,“姮姮,你爱我么?”
    姬姮双眸睁圆,满脑子都是他的问话。
    她爱他吗?
    她怎么会爱一个太监?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从小就看不起太监,她的母妃跟太监纠缠,到她还是跟太监纠缠,母妃能将太监当做玩物,为什么她不能。
    为什么她看到他和那个二丫靠近,她能愤怒成这样,她明明是讨厌他的,他将她拴在身边,她曾无数次想过逃出去后要将他千刀万剐,可她逃不出去,她在他亲手打造的牢笼里沉沦,仅剩的那点挣扎便是冷漠,她不会回应他,她应该恨他,她要做的是直起身,用脚踩断他的脊背,然后告诉他。
    他痴心妄想,她这辈子都不会爱他。
    她嘴里溢满了苦涩,她吐不出话,她连颐指气使都做不到,她想像当初那般嘲笑他,一个太监也配问公主爱不爱他。
    可她只会哭。
    陆韶眸色深沉,霎时低头将她吻住,她一愣,旋即五指成爪在他脖颈上挠,陆韶捏住她的手挂到后颈,亲吻里带出了笑声,“不爱我为什么看不惯我跟别的女人来往?”
    姬姮想从他嘴下挣脱,他凶的像生吞活人的野兽,紧抱着她不放,在她嘴唇上一遍遍巡游,这是他的领地,他一寸也不愿放过。
    她自来争不过他,口中空气逐渐稀薄,她的头开始晕,那种濒死的无力感让她只能攀附他。
    她的脚站不稳,他径自圈住腾空,他们亲密的像是一体,谁都不能将他们剥离。
    “啊!”
    一声尖叫打破两人之间沉溺,陆韶意犹未尽放开那两片润红唇肉,她懒懒的趴在他身上,小声呼气,睁一点眼往回路上看,正见二丫捂着嘴,一双眼瞪的铜铃大。
    陆韶余光定在二丫身上,再不复先时温润,一脸阴鸷的冲她笑,“二丫姑娘鬼叫什么?”
    二丫呆呆注视着他,“你,你……你们不是姐弟!你们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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