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殿下还记得吗?”顾义提了一句,同时将一份文章递到萧宁手中。
    “这一位并非出自无类书院,但听闻朝廷以试取才,故自兖州而来,也是一位女子。但她本已有爵位在身。”顾义继续解释,萧宁马上想到了一个人,“周氏七娘周立?”
    顾义没想到萧宁还会记得这一位,重重地点头道:“正是。”
    萧宁算了算日子,这一位也确实是孝期到了,能捉住这个机会,看来她一直都在等!
    “此人的任命?”顾义见萧宁思考,眼下卷皆已阅毕,接下来该如何安排,一群人其实是有争议的。
    萧谌在上头听到顾义特意提出的疑问,倒是显得不解了,“有何不妥?”
    萧宁马上明白地补充道:“此女相貌有异,当年在兖州时因容貌有损,一直不曾婚配。”
    一个萧宁认识的人,更是将萧宁算计在其中的人,这样的一个人,萧宁岂能不记得。
    “人可用?”萧谌不在意,脸这种东西,该看要看,但也不能处处都看脸。
    “诸位见过吗?”萧宁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朝一旁的众臣问出。
    “虽容貌有损,能写出这样的锦绣文章,亦是难得的人才。”唐师适时的评价一句,诸学子的文章他们都看过的,一说名字,记忆深刻的人立刻道来。
    孔鸿倒是扫过萧宁一眼,“此女心机颇深。”
    如此评价叫人一顿,却是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萧宁,似在无声询问,孔鸿是否说错了?
    错自然没有错。萧宁道:“当年我曾敲打过她,一别数年,倒是不知她变成什么模样。”
    萧谌明白了,能让萧宁出言敲打的人,看来不是寻常人,“你之意?”
    “既是第一次正式以试取才,陛下也该见一见,知其何人。”萧宁给萧谌出主意,既然有些事拿不准,何不放一放。
    “各州刺史差不多都要回京述职。”孔鸿更是提醒这一点,莫以为这桩事不重要。
    恰恰相反,萧宁小心提防的人,怎么可能不让人盯着,可用不可用,总是应该考虑考虑。
    萧宁想起兖州刺史,这也是大昌的规矩,年前大概十月,刺史回京述职,道一年来各州的情况。
    萧谌一听马上明白了,“那就暂时放一放,待你大婚后再安排此事。”
    是啊,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萧宁大婚的日子便要到了,萧宁还有些恍惚,比起这儿,萧宁道:“我想去一趟崔家。”
    提到一个崔字,不少人都一顿,萧谌立刻附和道:“该去,该去。崔伋所为与子达并无干系,他如今守孝在家,无法出仕,去一趟,既是让人知道,朝廷从来不会一味诛连。还有,该处置的事,子达与你提,就按他说的办。”
    杀人者岂能再让她活着,崔攸求情,将楚氏带回崔家再行处置,萧谌是想起来,更想宽慰崔攸的心。
    萧宁立刻作一揖道:“是。”
    其余人听着这父女二人说起崔家的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放心。
    崔家闹出那么大的事,萧宁和萧谌还能记得在其中为受害者的崔攸,甚是难得。
    想到了,更想过去同对方道那么一两句,以让对方知道,在萧家人的心里,崔伋行事与崔攸并无干系,这就很好。
    至少让他们知道,只要他们一心为朝廷,别管家人怎么做,朝廷会知道,萧谌会记下,无论何时都不会轻易让他们为此付出他们不该付的代价。
    “宜早不宜迟。崔寺卿身故,你也该去看看。”萧谌想着崔令也是觉得那么一位挺惨的,虽然人也不厚道。
    “陛下让太女去看崔子达还罢了,若是去问崔寺卿大可不必。”许原是查过案情经过的,若不是崔令将莫忧之死告知崔伋,未必有这许多事发生。
    此刻道来,脸上那叫一个不认同。
    姚圣还是仁厚些,道:“虽不慎言,死者为大,陛下也是看在子达的面上。”
    因为崔令有一个出色的儿子,他做的那些事,都暂时放一放,且不追究。萧谌让萧宁过去,完全因为崔攸,这是重点。
    许原一听自然是不否认的,把嘴闭上。
    萧宁等商量完事,立刻出宫,往崔府去。
    私底下,几个宰相碰了碰面,“陛下和太女都是仁厚人。”
    相互交换眼神,都是暗松了一口气。
    谁能不喜欢仁厚的人,萧家这对父女杀伐果然不缺,对手下一心一意为大昌之人,也是爱护有加,顾念旧情。
    为臣者虽想与帝王一道建功立业,自然也是不想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崔令算不得一个太聪明的人,胜在得了一个聪明的儿子,因此才有今日的最后善缘。
    崔家的事,崔令敢传出不得体的话,揪他错处的人从来不少,若不是萧谌和萧宁一心维护,就凭崔伋犯下的错,崔家能讨得了好?
    愿意记住臣子的好,而不是一味记着为臣的不是,这是他们遇上这等仁厚帝王的大幸。
    “我等自当一心为陛下,为大昌。”面对这样的帝王,唯一能做,该做的,便是如此。
    一众人皆是附议。
    而萧宁这个时候已然到了崔家,她倒也不兴师动众,直接寻到崔府,还是给崔令上了一柱香。
    崔家识得她的人其实不少,一眼看到萧宁时,赶紧去禀告崔攸。
    一身孝服的崔攸急急地行来,见到萧宁一身墨色劲装站在正堂前时,眼孔不由放大,双唇微微颤抖,脚步加急地行至,“殿下。”
    这一唤,萧宁已然上了香,而堂内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站在他们面前的究竟何人,连忙作一揖,眼中尽是恭敬。
    “子达。”萧宁回过头唤一声,崔攸眼眶微微泛红,再一次郑重地朝萧宁作一揖,“臣谢殿下。”
    萧宁亲自将人扶起,“你我之间何需说这道外的话。当年你毛遂自荐到我面前时,我就说过,终此一生,永不相负。”
    这是他们之间的承诺。既许下了承诺,自当言而有信。
    当年萧宁是看在崔攸的份上才放过崔令,到了现在,自然也不可能本末倒置,为了一个死去的崔令与崔攸计较。
    崔攸泪如雨落,哽咽道:“臣此生必为大昌,为陛下,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萧宁拍拍他的手背,“在家好好调整心绪,我等你出孝后再为大昌出力。这回还想外放?”
    此问流露出的是对崔攸的尊重,而崔攸道:“臣都听陛下,朝廷安排。”
    长安城,与雍州之处已然不同,他不需要再一避再避;外头也有需要他们的地方,只要是朝廷吩咐,哪里需要他,他便往哪儿去,万死不悔。
    “好。”萧宁要的是崔攸的态度,得崔攸一句,心下亦安。
    “你家中之事,如何安排,陛下道一切皆由你。”萧宁不忘将萧谌叮嘱她要传的话补上,让崔攸不必再有所顾忌。不仅仅是楚氏,还有别的人,该除的趁此机会便该除了,而不再留以后患。崔攸眼中闪过一道冷意,“殿下放心。”
    自萧谌和萧宁表现出对他的厌恶后,他比谁都更清楚那些年来一直捧着他,唯他命而从的那些人里,究竟几人是真心,几人是假意。
    从前,崔令以家族为重,认定了同为一族之人,理当皆以庇护。
    可崔令处处以家族为重,结果又如何?当他身死之时,多少人背地里笑话?
    就连知崔令之死有内情的人,竟然都不肯说一个字,更有意为崔伋扫除所有的痕迹。若不是萧宁早查出东西来,待崔攸回来后再以查查,或许真就以为崔令就是病死。
    比起楚氏一念生恶,做下杀害崔令的事,那些包庇崔伋的亲人,更令崔攸怨恨。
    好。原本崔攸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动手,毕竟父亲刚去世,崔伋将他们崔家推入了风浪尖口。崔攸想缓一缓,免得让朝廷再一次将注意力集中到他们崔家身上。
    现在有萧谌这话,崔攸知道,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出手解决任何人。
    而崔家上下在得知萧宁竟然亲自前来拜祭崔令后,也就明白,崔家只要有崔攸在,崔家依然还是崔家,不是他们任何人可以算计的地方。
    倒是有那些以为崔攸废了的人,这时候也终于明白,或许崔攸失宠,从一开始就是计,一个为诱敌而出的计。
    那他们在崔攸似是被朝廷所弃的时候,那样的对待崔攸,现在岂不是......
    一群人心生恐惧时,崔攸已然上报京兆府,道崔氏几个叔父包庇崔伋杀害崔令,故,请与分宗。
    萧评听到这案子,脑子只闪过一句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崔攸是不想再为崔家那些人所牵连,这就准备动手。
    很好,很好啊!
    萧评查查此案,崔攸上呈证据,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旁人抵赖。
    只是崔攸毕竟是朝廷命官,盯着他的人不知凡几,怎么可能因为所谓的证据确凿,事情便许之轻易过去。
    第二日早朝,立刻有人就此事上折,言外之意无非是指崔攸太过心狠,竟然要与族人分宗。
    “原来,不与包庇自己杀父仇人的人再为族人,这竟然会是心狠?”萧评这个京兆府尹,既然已然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岂由人随便诬陷崔攸。
    出言之人闻之傻了眼,萧评冷哼一声道:“果真为了打击人,连事情经过原由都不问,只为攻击人不择手段?”
    说到这里,萧评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失望。
    “心中无孝,亦无朝廷,如你们这般,不曾亏心?”
    萧评责问地望向他们,似在无声地询问,这些人如何能做到这般无.耻,一而再,再而三的毫无底线,不断攻击人,只为让那样一个人从他们的眼前消失。
    难道以为没了一个崔攸,朝廷上下就能由他们把持了,往后都得听他们这些满心只有私欲的人?
    萧谌冷笑地道:“若是知晓亏心二字,也做不出参人的事来。”
    对,不能以言定罪,可是萧谌如此不屑的语气,何尝不是对他们不喜之极。
    嘲讽之后,萧谌也懒得跟这群人计较。
    或许有人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存于朝堂之上。
    可这世上,水至清则无鱼。朝堂是条大河,清水浊水,样样都有,除去一个,你敢保证替换上来的不会是更加无.耻而毫无底线的人?
    至少萧谌是不敢抱有这样的希望。
    毕竟话是别人说的,信与不信,能不能分辨,最后做出正确的判断,这是一个帝王该做的事,而不应该要求臣子须得都是君子。
    再说句不中听的话,若都是君子的朝廷,于这世上当真能存活下去?
    善与恶,正与邪,既是相对,也是相成,若只有一面,便也就不复存了。
    萧谌下诏,准崔攸所请,与其叔父分宗,从今往后崔攸与原本的族人们再也不是同宗同族之人。
    孑然一身的崔攸,想是待孝期一满,再回朝堂时,必然会完全不一样。
    ***
    事情一桩桩的解决,随萧宁的大婚在即,朝堂上的人不约而同地达成默契,朝堂的事少与萧宁提起,而是给萧宁空出更多的时间准备婚礼。
    孔柔终于是捉着机会跟萧宁说起为妻之道,萧宁听了半天后问:“阿娘,这些并不适合我。”
    什么照顾郎君,什么温柔小意些的,萧宁想了想,终还是同孔柔提醒。
    “你纵然是太女,若想两人和睦,自然也要相互体恤,不能一味强势。”孔柔就怕萧宁太过强势,最后与程永宜相处得全无感情。
    “那须得放一放。”萧宁不打算让程永宜留下,这要不是他们大婚在即,萧宁巴不得程永宜和周屈他们再次出使,最好能与更多的国家建交,最好能多带回些好东西。
    萧宁这一点也只跟萧谌和孔鸿提了几句,让这两位心中有数。
    孔柔吧,算了,还是先瞒着吧,她很怕现在说了,孔柔怕是她跟程永宜还没成亲,这就开始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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