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又看了顾燕时一眼,一字一顿地总结了一下:“说白了,他缺爱。”
    顾燕时哑了哑:“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徐贵妃摇摇头,吁了口气,“知道这些之后,我很心疼,我也仍旧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你看,我现在跟他相处得也并不赖嘛。”
    “只是对我而言,这不是我想要的夫君,我当时憧憬的枕边人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不想将大把的心力花在教他怎么过日子上……你若觉得我无情,我也不会说什么,但我有我想过的日子。”
    顾燕时哑了哑:“只是这样?”
    “那不然呢?”徐贵妃肩头轻松,“这道理多简单。喜欢就凑到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若是既喜欢又觉得麻烦呢,就是在得失之间权衡值与不值。我觉得要费那些心力并不值得,自然不干。但你若觉得值……”
    她睇视顾燕时两眼,转而询问:“你到底觉得值不值?”
    “我……”顾燕时垂首,思索了半天,喟叹摇头,“我不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徐贵妃好笑,“你喜不喜欢啊?”
    “我觉得我喜欢。”顾燕时低语呢喃,说罢这句,眉头却蹙得更紧了几分,声音也愈发低下去,“许多时候,他对我也挺好的。可也有许多时候,我又觉得他……觉得他……”
    她想着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不知该如何形容,憋了半晌,说出几个模棱两可的字:“挺烦人的。”
    “哦。”徐贵妃点点头,神情里多了几许为难,“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顾燕时垂首不言,徐贵妃看着她的模样,那副兴致勃勃的情绪又涌起来,向她这边靠了靠:“他最近怎么惹你了呀?”
    “……”顾燕时拧着眉瞥她,“你怎么……”她咬咬牙,“怎么像在看热闹一样?”
    “我就是在看热闹啊。”徐贵妃承认得毫不犹豫,跟着还催促起来,“快说来听听,让我解解闷嘛。我又不跟别人说,你别这么小气。”
    顾燕时被她这副样子弄得懵了,踌躇半晌,终是没让徐姣扫兴,就斟字酌句地说了起来。
    .
    慈敬殿里,太后留了皇帝共用午膳。
    近几个月这对母子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一同用膳时没了那份刻意的母慈子孝,反倒更轻松了些,宫人们也不必再像从前那样提心吊胆。
    今日亦是如此,太后话不多,随意地闲话了些家常,皇帝答得也随意。
    只是若仔细看,谁都看得出,皇帝好似有几分心不在焉。
    是以待得放下筷子,太后便直言道:“怎么,还一心想着你的贵妃呢?”
    “……没有。”苏曜矢口否认。
    太后摇摇头:“出了前头那一档子事,哀家还道她该是心里有愧的那一个。如今倒好,怎的成了你追着见她,她却对你避之不及?”
    言及此处,她看面前儿子的神情复杂了些:“你怎么招惹她了?”
    “咳。”苏曜窘迫地咳了声,还是那两个字,“没有。”
    太后见他这般局促,不再过问,叹了一声:“罢了,哀家不问了,你既心神不宁,哀家不多留你了。”
    “谢母后。”苏曜颔首,语毕正要离席,太后又说:“知道人家不高兴了,就把你那个怪脾气收收。若搁下那些让人提心吊胆的事不提,哀家觉得顾氏的性子已是极好了,你连她都能惹成这样——”太后笑一声,“若换作徐氏,怕是早就白眼翻上天了。”
    “……”苏曜神情微冷,下颌抬了抬,强撑住了一份傲气。
    他心里不服不忿,腹诽太后胳膊肘往外拐,面上却没说什么,起身恭肃长揖:“儿子告退。”
    太后点点头,他便径自退出了殿。走出慈敬殿前的院门,他看向张庆生:“燕燕呢?”
    张庆生垂眸,不疾不徐地禀道:“顾贵妃早些时候去了徐贵妃那里小坐,两刻前已从徐贵妃处出来,又去了北边的山坡上。”
    他言及此处顿了顿,方又续言:“下奴差去跟着的人回话说,贵妃夫人好似没什么心思赏景,只在山坡上发愣。”
    发愣啊……
    苏曜笑意咧开:“那别看景了,看朕吧。”
    他边说边提步往北走,刚走出两步,脚步又收住:“算了。”
    他摇摇头。
    母后说得也有道理,燕燕脾气挺好的。
    现下既被他惹得不高兴了,他就让她自己待会儿?
    他这般想着,不情不愿地撇了下嘴,心里不大乐意。
    在意的人不在眼前,总归让人心里不安生。
    但是……算了。
    听母后一回。
    皇宫北面,顾燕时坐在山坡上发了许久的呆。
    后来晌午的日头过去了些,再有冷风一过,让她觉得有点冷了。她这才紧了紧斗篷,站起身,往山下走。
    唉。
    山坡不高,从山顶到山下也没有多远,她却叹了好几次气。
    可越是叹气,她心里就越乱。
    徐贵妃的话,搅得她心底乱糟糟的。
    其实,徐贵妃话里话外都在劝她不必为难自己,若真觉得苏曜不好,就硬下心冷着他,自己舒坦才是最紧要的。
    可她却满脑子都在想,徐贵妃说他儿时不幸。
    那些过往,她原也听他说过些许。比如那位长公主欺负他的事情,就已让她十分心疼。
    但今日听徐贵妃说了淑妃岚妃的事,她才开始细思他是不是因为儿时不幸根本不知道“别人待他好”是什么样的?
    而若没被人善待过,自然也不知该如何善待别人。
    如果个中因果真是这样,那在她嫌他烦人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挺难过的呀。
    顾燕时垂头丧气,边想边心不在焉地回明玉殿。回到殿中,她又抱着阿狸摸了半晌心情才终于平复了些。踟蹰再三,她终于拿定主意,吩咐宫人:“告诉陛下,我下午不去含元殿了。但若他晚上想过来,我等着他。”
    她这吩咐听来很有些怪,眼前的宦官听罢不自觉地打量了她一眼才迟疑着告退。
    顾燕时没解释什么,说完就低下头,继续摸起了阿狸。
    她想,她还是喜欢他的。
    那就先不要生他的气了。
    只是他也不能一直这样拿捏她。
    若他今晚过来,她要好好跟他说个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顾燕时:你怎么这么八卦!!!
    徐贵妃:八卦一下又不掉块肉!!!说说怎么啦!!!女孩子在一起就是要八卦!!!
    第84章 长谈
    是夜,宫宴散时已逾子时。
    宴席散后,群臣陆续离宫,天边的烟火仍炸个不停,将整个宫闱都映照得五彩斑斓,吵闹声响更不绝于耳。
    这于顾燕时而言是个好事,因为她在守岁一事上惯不在行,总要借着这些喧嚣才能熬住。今日又因有正事要等苏曜,她更格外提了神,虽早早地就沐浴更衣躺到了床上,却有意逼着自己竖着耳朵细听烟花声,一次又一次地将困意驱走。
    子时二刻,烟火声稀疏了些,顾燕时不禁困得更厉害了,心里还有些紧张,怕他今晚无意过来。
    其实他不来倒也没什么。他们纵使相处和睦的时候,也未见得天天都能见面,在顾燕时看来,日日黏在一起原也没有必要。
    只是,眼下委实有些特殊罢了。
    这些日子,他们相处时氛围总有些复杂,再早些时候,她更对一切都提不起劲儿。今日听徐贵妃说完那些,那挣扎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想与他好好谈谈。他若不来,她唯恐一觉睡过去,自己这股兴头就又灭掉了。
    子时三刻,外面终于响起些不同寻常的声响。
    顾燕时安坐在床上,视线越过整间寝殿,从窗纸投出去,隐约看到他的身影正走进院中,宫人们正纷纷见礼,还有行事灵巧的,会说些过年应景的吉利话。
    她的心弦不禁紧了紧,薄唇也紧紧抿住。在一股紧张局促的驱使下,她方才等了这么久都一直坐着,现下却莫名其妙地紧攥着被子躺了下去,好像这样能让自己更安心。
    刚躺下身,顾燕时就见苏曜足下一转,好像往东边拐去了。
    东边,是明玉殿的汤室。
    她不由皱眉,心里愈发焦急。
    苏曜一壁走向汤室一壁唤道:“张庆生。”
    张庆生忙上前,他信手褪了那件墨狐皮的大氅丢给他,扫了眼灯火通明的寝殿:“告诉燕燕,朕身上酒味重,沐浴过后就去找她,让她先睡下。”
    他说罢就转身,迈进了汤室门槛。
    “诺。”张庆生低声一应,心下细品着他平淡的措辞,很快品出了一份紧张。
    也是……
    这些日子,顾贵妃都不大高兴,今日更有些被陛下惹毛了。陛下关心则乱,早就有些无所适从,现下她主动相邀,他自然更怕她有所不满。
    张庆生喟叹着摇摇头,将大氅交给手下收着,自己就进了寝殿去,向顾燕时回话。
    隔着一层床幔,顾燕时也得出张庆生这话回得好似格外小心。
    她带着三分不解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知道了。”
    “……夫人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喊下奴就是。”张庆生又道。
    “我没什么事。”顾燕时轻声,语毕不再多言,只安安静静地躺着。
    她面朝着墙壁,心里将要说的话过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听到些许殿门推开的声响,她的呼吸又不自觉地滞了滞,提着心静静等着,脑中一片空白。
    不过多时,床帐被揭了开来。顾燕时感觉身后的床褥一沉,知是他上了床。
    接着,他凑近,将她揽住,声线温润:“别生气了。你若不愿去含元殿待着,日后我不扰你了,好不好?”
    顾燕时轻轻吸了口气,嗅到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些许茶香,该是他为了去除酒气不仅沐浴更衣了一番,还拿茶水仔仔细细地清了口。
    她的心情因他的小心而转好了些,翻过身,坐起来:“我要跟你商量些事情。”
    她神情沉肃,苏曜眸中微凝,将笑容敛去:“你说。我若办得到,就帮你办。”
    她摇摇头:“我不要你帮我办什么。”
    他更是一怔,眼中流露三分不解,倒没有打岔,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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