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你不说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高衍也如他一般靠在椅子上放松着自己,收了笑扭头看着他:“如今曹严华一口咬死当年之事是与荣庆王合谋,你和俞秉文又从西南找到了灾民册,事情也指向淮南大营,此事你怎么看?”
    多事之秋,偏偏又牵扯出荣庆王府来,论辈分老王爷是自己的皇叔祖,年轻时随高祖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年又一直护卫边疆,对于这位皇叔祖是忠心高衍从未怀疑过,可现在他又深陷西南一案,高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若是放下不纠,难免有徇私之意,朝中百官那里也不好交代,可若真是真查起来定会伤筋动骨,而且现在时机也不对,左右两难,他偏又想找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近日收到父亲家书,说东胡那边近来不安稳,南罗这时又要送公主来大邺和亲,此时不宜动摇淮南军心,但既然人证和物证都有,荣庆王府那边还是得查。”赵观南直言不讳,正是因为老王爷是皇室中人,才更要查,不然恐会被有心之人拿此事做文章。
    “看来如今也只能按照太傅所说的去办了。”高衍长叹,“南罗使臣即将送赫岚公主来京,太傅说可下旨借机让荣庆王护送使团来京,明为护送,实则来京自证,若荣庆王可自证清白,这样也不至于伤了和气,若真有猫腻到时直接秘密将人扣住,再议后事。”
    赵观南从椅子上起身,看向高衍想了想后点头道:“太傅思虑周全,倒是可行。”
    未直接以涉案之名诏藩王入京,而是让他随行护送,既章显了大邺对南罗和亲公主的重视,又保全了荣庆王府的颜面,同时也表明的陛下的态度,在事情未明白之前既不苛责但也绝不袒护,还能堵住朝臣们的口,谢太傅提议不失为一举多得。
    “那便如此吧!”
    高衍起身就要去写诏书,南罗使团已经出发,大邺境内也要尽快安排才行。
    “陛下,微臣能和您求个宝贝不?”
    高衍还未走到檀木大案前,又被赵观南叫住了,他回头看身后的表哥狐疑道:“你想要什么?”
    这个一向和自己亲近的表哥突然这么客套,他还有些不适应。
    “去岁末南海那边不是进贡了一块通体红透的红宝石原石吗,不知陛下可赏出去了没?”
    自从上次在云间寺打碎了齐昭的镯子,赵观南就一直想送一个陪她,京中铺子和家里库房他都找遍了,挑来挑去就是没找到满意的。
    在西南和齐昭同住时看着院中火红的石榴花脑海忽然就想到之前南海进贡那块红宝石原石,那个时候就惦记上了,上回忘记向陛下要,刚才在茶楼见着人了才记起来了。
    “送给朕未来的表嫂?”高衍戏谑的问他,也不说答不答应。
    赵观南没有一点害羞,反而自豪道:“她肤白,红宝石最衬她。”
    看着眼前的表兄高衍笑出了声,“行,既是给未来表搜的,那红宝石赏你了。”
    那块红宝石才送进宫不久就有不少后妃在他面前旁敲侧击的想把给东西要过去,高衍都没舍得给,本是准备让内务府打一套红宝石的头面,想着等皇后生辰时送给她的,如今还是表哥追妻更为重要。
    高衍朝外唤了一声,福海走了进来,“带世子去宝库把去年南海进贡的那块红宝石给他。”
    “谢陛下。”
    赵观南笑嘻嘻的跟着福海走出了承乾殿。
    东西到手后,天色已经有些晦暗了,赵观南匆匆往宫门口走着,谁曾想在夹巷中又看见了刚从后宫出来的高暮云,之前隔得远二人都没发现彼此,走近了才认出来,赵观南想跑也来不急了,忙把手中的东西藏在身后,客气的叫了一声:“小姑母。”
    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高暮云翻了个白眼回敬他,闷声闷气道:“我已经和陛下把愿望换了,恳请陛下彻查淮南大营的事,我相信父王,我们荣庆王府是绝对不可能参与进贪墨一案中的。”
    高暮云这些时日在京中听了不少流言,其中还有她和赵观南的事,说她父王野心勃勃让她去接近穆北侯府的世子也只是为了得到穆北侯府的支持。
    “你放心,在我荣庆王府嫌疑未洗清前,我不会再去缠着你了。”
    自己当初的一厢情愿如今成了别人攻击自己父王的把柄,高暮云心中很是难受,说完也不等赵观南回话,独自就离开了。
    赵观南松了一口气,可看着这样消沉的高暮云又有些不忍,二人也算吵吵闹闹的一起长大的,而且她在淮南还救了自己一命,出了宫他又去了趟大理寺找俞木头。
    这段时间,俞秉文几乎就是睡在大理寺的,好几日都没回家了,见着赵观南拿着的盒子上刻着的宫内标记,问了一句:“你刚从宫里出来?”也没问他盒子里面是什么。
    “嗯。”
    赵观南走近了,见他桌上摆着都是关于董璗是卷宗,不解的问:“董璗不也是被曹严华利用的吗?你查他做甚?”
    俞秉文又翻了一页,头也没抬的回他:“董璗这人在都察院这种地方贪了这么多年,还能稳做右都御史之位,我总觉着没这么简单。”
    根据董璗交代的那份他收贿名单,上面给他送过礼办事的官员加富商好几十人,他上任也不过右都御史之位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年,差不多是他一走马上任就开始收受贿赂了。
    常人便是贪起初刚升任也不会像他这般肆无忌惮,万事总有个过程,而这个董璗恰巧就没这个过程,在他未升任之前他的卷宗上干干净净,也查不到任何错处。
    人不会一朝一夕就能有这么大的改变,他的之前的卷宗越干净俞秉文越觉得不对劲。
    好友的话不无道理,赵观南也跟着看了一会儿,但没看出半点反常来,后来反应过来,“你也不相信曹严华的指证?”
    俞木头这人别的事呆,但一到案子上那灵敏的比狗鼻子还灵,常常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被他抽丝剥茧拽出大鱼来。
    “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我任何人的话都不会信。”俞秉文拿出笔在边上空白纸上记录着卷宗上和当年一事相关的任何线索。
    从自己到他这儿这么久了,俞秉文就没抬头正眼看过自己,好友这认真的的刻苦的样子,赵观南觉得自己是白跑一趟了,这人压根不用自己叮嘱也会把案子查的明明白白。
    在俞秉文还埋头找线索时,赵观南抱着盒子回了府中。
    等一个时辰后因肩膀酸涩终于抬起头的俞秉文,才发现赵观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自己去泡了杯浓茶坐下又继续还未看完的有关董璗的历年卷宗。
    六月初,收到朝廷诏令的荣庆王,在淮南和南罗的国介处顺利迎接到了南罗使团一行,护送其进京。
    因朝廷上下忙着使臣进京和年底陛下迎娶赫岚公主的各项事宜,朝中人手紧缺,经内阁决议缺被拘禁在府内近三个月的徐世钦,和之前西南赈灾其余六位暂未查出牵扯当年一事的官员也都被暂时解除了禁令,待淮南完进京后案子彻底了结时众人再一并降责。
    才解除禁令的徐世钦在听见南罗使团即将进京时的消息时,顾不得太多直接奔至靖文公府去找齐昭了。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记得使团应该是要年底才会到京,这次怎么突然提前了近半年。
    当年就是因为使团进京,负责送和亲公主入京的南罗王爷因在街上偶遇了昭昭,后来在宫宴上竟向陛下求赐婚,赵观南解围昭昭才不得和他订婚了,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可以改变,可如今突然一下子就迫在眉睫了。
    听门房禀报,齐昭才知道徐世钦被解了禁足,在文熙堂见了他。
    徐世钦见到到人的第一句就慌张道:“昭昭,你我必须立刻复婚,南罗的使团要进京了!”
    “徐世钦你以为婚姻是儿戏吗?”
    齐昭本还想问他能出来了,是不是没事了,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么荒唐的话。
    徐世钦急的不行,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说,“昭昭,虽然这么说有些荒诞,可南罗使臣入京后可能会向圣上求娶你,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复婚。”
    徐世钦解释着,只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见他越说越离谱,齐昭被气笑了,“徐世钦你是被关傻了吗?还是觉得自己会算,你自己也不听听你这话说出去会有谁信?”
    南罗即便是想联姻,使臣求娶也断不会向陛下求娶大邺一个出身普通还是一个和离了的女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昭昭真的,我求你再信我一次。”
    “你若没其他的事,就回吧。”齐昭起身不再理他,往内院走。
    之前徐世钦行事还只是奇怪,现在简直就是疯癫了。
    “昭昭,我没骗你使臣入京后你一定不要出府。”
    徐世钦想追上去拦住她,可目光突然被她刚转身离开的地方吸引住了,那里放着一筐个大皮薄的青皮橘,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齐昭已经走远了。
    齐家门房已经在边上候着了,朝他侧手做出送客的姿势,徐世钦无奈只得先出了齐家。
    靖文公府门口的转角处,赵观南看着那个才解了禁足就出现在这儿的人,握紧了手中鲜红欲滴晶莹剔透的珠串,待人走后也不走正门等门房通禀,直接从角门的院子里翻了进去。
    把刚离开文熙堂不远的齐昭堵在了园子里,看着突然出在自己面前的人齐昭狐疑的问:“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赵观南直言不讳,大大方方承认。
    这人自从二人把话说开后,他连遮掩都不愿意了,齐昭拿他没办法。
    正值晌午,园子里太阳大也没什么人,但毕竟是内院了被人看见了也不好,齐昭把人带着又去文熙堂。
    “青天白日的好好的有门不走,翻什么墙?”路上齐昭不满的训他,大白天万一被人看见了,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怕你不见我。”
    “我···”被他一噎,齐昭哑然了好半响后才道:“以后别再翻墙了,我不会再让门房拦你了。”
    二人走入廊下,几步就又回到了文熙堂中。
    齐昭说完却不见赵观南回她,回头看他却见他正盯着角落里那一竹筐橘子。
    “姐姐,喜欢吃橘子?”赵观南莫名的问了一句。
    “自幼喜欢。”齐昭说着转身走到竹框边上弯腰拿起了两个橘子,递给赵观南一个,“你尝尝,今日早晨贯珠在门口一个大伯手中的买的,别看皮青,但果肉倒是香甜,这样的品种我还是第一次见。”
    赵观南接过橘子也不吃,只是默默看着,过后点头回她:“这品种的确罕见。”
    那满满一竹筐的橘子,正是赵观南前几日宫中承乾殿中见到的江南贡橘,这种青橘便是在气候宜人的江南也难以培育,此次送入京总共不过两筐。
    自家也不过因为母亲是圣上的长辈才得了十来个尝鲜,其余听说被圣上赏赐给了后宫嫔妃了,可眼下他竟在她家见到了一整筐青橘。
    “你今日来找我可有事?”
    看他对着橘子发呆,等半天也见不说话齐昭出言问他。
    赵观南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百般疑惑,从怀中拿出一串因贴着衣服还带着些体温的石榴红宝石珠串给齐昭:“之前说要赔你的,这个再也不会断了。”
    他找圣上要的那块红宝石就是为了给齐昭做这个手串,这几日催着月华宝斋的那个大师傅日夜赶工做出来的,串珠所用的线都是织金冰丝坚韧无比,便是用剪刀也难以剪断。
    齐昭看着他手中那串无论从做工还是材质都绝佳的手珠,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手上突然一凉,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赵观南已经将手串带进了她手腕中了。
    “这只是我赔你的,姐姐不必有负担。”
    赵观南看着那在皓腕上愈发红的热烈的手串,满意的笑了,看着齐昭再度解释道。
    “可太贵重了。”
    齐昭说着就要脱下手串还给他,她之前碎的那个手镯怕是连手中这串珠子其中一颗都比不上。
    才刚抬起手,却被赵观南一把抓住手腕,“姐姐若是不要,那我便日日来找你。”
    齐昭看着他,俩人对视着,廊下传来脚步声,觉察自己手还被他握着,她抽回了手,才张了张嘴,赵观南就向她道别:“不打扰姐姐了,我改日再来看你。”
    临走前又盯了一眼齐昭手腕间的那抹艳色,眉梢上都带着满足,红色果然衬她,如雪中红梅,时而清冷时而又热烈。
    赵观南走了,齐昭看着手腕间的那串贵重的红宝石珠子,抬手想退下来却又顿住了,目光落到赵观南走之前放在案几上那个没带走的橘子上,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
    七月流火,夏去秋来,日头不再那么灼人,下旬在路上舟车劳顿近三月的南罗国使团一行人终于入了京。
    一入京,当日夜里荣庆王高盛就递了折子入宫面圣。
    夜幕笼罩下的宫殿中,高衍看着一进来就直接跪下的荣庆王,忙起身上前扶他:“皇叔祖,这个何故?”
    荣庆王不愿起来,跪着回禀道:“淮南营中虚职与当年护卫灾银失责之过,老臣不敢推脱,此次入京前已查营中出勾结祝党之人,其中怀远,武德武毅将军各一人,校尉六人,伍长十人,自老臣护卫赫岚公主出发后,已命人押送来京,算日子后日便能到京。”
    说罢,白发苍苍的老荣庆王俯首在地:“感念陛下给老臣留了最后颜面,让老臣得以入京自证,老臣御下实职,用人失察,请陛下责罚。”
    高衍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最终还是弯腰亲自将人扶了起来:“皇叔祖言重了,您这一生为了大邺鞠躬尽瘁劳苦功高,朕从未怀疑过你,如今皇叔祖既已揪出营中作乱之人,待人由大理寺审问过后,朕必定还荣庆王府清白。”
    跪在地上老王爷银白的眉尾微动,随着年轻天子的手缓缓起身,“只让大理寺审问?”
    “本就捕风捉影的事,何须闹大。”高衍直视着面前年长的荣庆王轻言笑道。
    “叩谢圣恩!”
    帝王一句轻飘飘的话,似乎已经案子结果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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