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侄女这么说,已经想象到“种了几百亩,一棵棵种下去,结果分文未收,沤烂在地的那种情境。”
    坐在地头,想哭都哭不出来。
    “地是租人家的,种子钱人家说不要了,当时种苗的时候人家过来帮忙,现在咱们去帮人家的。”
    就当“工换工”了,农村人经常这么干。
    “啊,那难了,你们要注意身体啊。”苗姐觉得侄女很难。
    已经这么难了,却还要“找人去借一壶油,给你寄过来。”
    心里难受,挂了电话后,苗姐眼眶酸酸的,坐在沙发上,盯着一个地方不说话。
    鼻子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想哭。
    孙丽芳给她递了纸巾,见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心里挂念着,抽了个空,孙丽芳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她问苗姐,“你不会还想着以后退休回老家吧?”
    侄子侄女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了,苗姐这个“大富婆”,带着大半生积攒的积蓄回去,能有什么后果?
    烦心事一大堆,想着什么,孙丽芳就说着什么了——
    “我不跟你客气,有话我就直说,就当我年轻,看不懂你们老人的为人处世。”
    “人都是想往安定的地方去的,你偏偏给自己找事,找麻烦,图什么呢?”
    闻言,苗姐吸了吸鼻子,看着孙丽芳,还是说了一句,“你不懂。”
    你们小孩子真是太幼稚了。
    “应该学会包容。”这是苗姐经常说的一句话。
    她觉得孙丽芳太偏激了,“你们这代人不会包容,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计较太清楚就伤感情了。”
    这话,孙丽芳以前就说过,现在被提起,还是一头雾水,“我怎么就偏激了?”
    “你是在吃亏,看不出来吗?”
    苗姐的亲戚一直在占她的便宜——
    小孩子来上海,找她拿钱买衣服鞋子,给他们住招待所,陪他们到处玩。
    完事了,还得给每个小孩子包红包回去。
    连吃带拿,苗姐一年能搞多少钱?
    这么一搞,几个月的工资就没了。
    可是苗姐似乎从不在意,每次孙丽芳提起,她就说,“不要计较的那么清楚,他们因为缺钱,才会想要钱。”
    “小孩子从来没出过远门,过来看我这个长辈,让他们高兴高兴就是了。”
    亲亲热热的,僵着个脸算啥事?
    苗姐是个大方人,孙丽芳却自觉无法做到她那么豁达。
    “可能是年代不一样了,我老了,自然就要向后看,跟人置换价值。”
    那金钱去置换后辈的感情,图一个亲缘维系。
    “而你还年轻,想要向前看,不想被拖累,对不对?”
    出乎孙丽芳意料,苗姐看的很清楚。
    “我自然知道,他们图我的钱。”
    可是,“不图钱,他们还能图我什么呢?”
    说到这里,苗姐忽然笑了,慈祥的摸了摸怀里宝宝的头,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人还是不要活的太清醒了,糊涂点的好。”
    心脏像遭了一记重锤,孙丽芳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
    清醒在这里,不是一个褒义词,却更像一个中性词。
    没有人教过孙丽芳这种,她一直活的很清醒。
    “可能是年龄不一样,你不会拿感情去换钱,或者拿钱去换感情。”
    笑了笑,苗姐抱起怀里熟睡的宝宝,站起来,留了句,“但是我会。”
    可能以孙丽芳现在的年纪,还是不太能理解有人图自己的房子跟钱,这回事。
    被人算计,总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但是她已经能理解成年人之间的等价交换。
    就像苗姐说的那样,“人生是分阶段的,前人的经验都是智慧。”
    不着急,且等,且看着吧。
    慢慢的去理解,孙丽芳深吸一口气,想起苗姐脸上自信的笑容。
    感觉自己又被上了一课。
    “人性是复杂的,谁也不是纯纯的坏人。”收到侄女寄来的茶油后,苗姐又去了趟银行。
    干啥去?
    孙丽芳跟着过去,看她拿了一张回执单。
    摸了摸鼻子,苗姐笑着把自己寄钱回去给侄女开小吃店的事说了。
    “怎么?不说话了?”
    能说什么?孙丽芳根本不想说话。
    气都气饱了,苗姐把头凑过来,“是不是想说我彪?臭娘们傻啦吧唧的?”
    用着家乡土话,苗姐把自己贬了一顿,眉眼里的自信却是孙丽芳看不懂的。
    “呵,我可不敢说你。”人家的钱,爱怎么败,怎么败。
    “说一句,你后面十八句等着我呢。”
    我能说过你?
    翻着白眼,孙丽芳试图想点其它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可是一想,苗姐又寄了几千块钱回去,就忍不住发堵。
    终于忍不住,孙丽芳问苗姐,“你就不怕她拿了你的钱,干好了,以后不认你?”
    “到时候屁股一拍,不管你了,你到哪哭去?”
    到哪哭去?苗姐笑嘻嘻的,“我哪里不能哭啊?”
    “手里的钱又没全给他们——”
    有钱了,哪里不能哭?
    苗姐拍了拍胸脯,大气一笑,“说起来,我这辈子还没出过国呢。”
    “以后要哭了,我就买机票,去日本哭,去埃菲尔铁塔哭,去大本钟哭。”
    此等自信,把孙丽芳的郁气疏散了一点,但是她还不理解,“一壶茶油,你拿五千块去置换——”
    这代价,是不是太高了?
    苗姐“啧”了一声,直叹孙丽芳,“思想太保守了,要说可信,这世界上有谁能信啊?”
    “报纸上,亲生的儿子都能把老母亲扔了,不管不顾,照你这么说,世界上就没可信的了。”
    普通家庭,父母给子女投资,子女都不一定孝顺,顺着老人的意。
    “不过就是个赌,眼下只要她能对我好,听我话帮我干活,我就能对她好,总归是双赢的局面。”
    侄女在夫家不能立足,手里没钱。
    苗姐是看准了,“给她投资,让她立起来。”
    除此之外,苗姐还在老家买了块地,修自己的房子——
    “那块地是好买的吗?”
    做人要懂人情世故,苗姐把钱寄给侄女,让她给自己看着买地建楼,中间打地基,买沙土什么的,都需要侄女亲自去看。
    “住在工地上,让她吃点回扣也没什么。”
    本来就是要被人吃回扣的,不如给自家人吃。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是个没良心的,那也行,我输得起。”
    说这话的苗姐很是霸气,“我又不是输不起!”
    就当是给自己找多一条退路了。
    “我也想有亲人,老来了有人照顾,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晚辈逢年过节上门送礼。”
    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孤单。
    女人的脸上,有刻进骨子里的自信。
    主动选择命运的人,迎难而上。
    一瞬间,孙丽芳忽觉自己狭隘了。
    她总是把金钱跟亲情算得太清楚,却不知有时候“糊涂也是一件好事。”
    苗姐投资自己的亲人,她跟孙丽芳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句话不是假的。”
    “我的亲戚,是因为穷,所以才看起来那么贪心,来到城里,要这个,要那个的。”
    但是,“不过是一些嚼用,小孩子没吃过,所以才想要。”
    对于穷亲戚,苗姐总是很包容。
    不仅包容,她还教育孙丽芳包容,“反正咱们有钱,投资一点,不行咱就撤,有什么坏处呢?”
    钱在那里,多出来的施舍一点。
    广撒网投资,“一窝崽里,总有那么几个有良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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