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默不作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好半天,他才道:你看到了吗?那是纵云道子!
    哈?商不凡说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等等,你说那是纵云子?钟家那个嫡子?
    沈厌用力点点头,眼睛都亮起来了:我知道他的装束!那三道慧剑,只有修无情道的人才有,意味斩断红尘,还有那把剑,你看到上面的灵光了吗?这么好的剑,除了纵云子还有谁用。
    这我倒是没注意?哈哈商不凡挠挠头,有点心虚道,这个,那个你伤没事吧?
    虞长乐知道他这是在怕沈厌恶了自己没有上去相救,也许是因为记忆的原因,他和敖宴都听到了商不凡的心语:
    这可怎好?我怎么那么那么哎!我在族中是庶子,不受喜爱,在前几年的宴会上遇到了老七,长这么大我就这一个朋友连地位都相像。怎么我就不能去救他呢?
    但沈厌已经全然不顾这些小事了,眼里如有亮火在燃烧:那样一个天才居然是这样的人他应该是从神道下来,下山除妖的吧?
    他看向宽阔通天的玉石神道,喃喃:我也想从那上面走下来。成为钟氏门生,就可以了
    从回忆开始,沈厌就是一副沈默寡言的阴郁性子,从来没有一口气说那么多话。
    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真不顺眼。敖宴轻啧了一声。
    确实,沈渊渟的表情要么冷静、要么狂态,都摆脱不了一种心有算计的凉薄,但现在在沈厌脸上的,却是一种全然的、纯粹的崇拜。就像少年崇敬话本里的天才英豪一样。
    虞长乐没有想到沈厌在最初和钟忆之间是这样的关系。
    沈厌一瘸一拐地和商不凡汇入了人潮,虞长乐浮在高处,回过头望已经没有钟忆的影子。画面如同浸染了雾气,一点点模糊了起来,敖宴道:下一段记忆来了。
    虞长乐点点头,他们看到的商不凡的记忆并不完整,不知接下来会是什么。他心想,不知能否从这些记忆碎片里,得到什么关键的信息
    眼前渐渐清晰,一句怒到极致的大喝传入耳中:我生平最恨被人污蔑!!
    几声瓷器碎裂的声音,那声音接着道:滚!我说没做,就是没做!我清云盟不是这等下三滥之人!
    一个声音劝道:但是老七,现在那些弟子都在等你的说法
    映入眼帘的是沈厌和商不凡的面容。
    二人都比上一段记忆里长大了不少,脱离了少年体态。虞长乐一挑眉,奇道:沈厌这身打扮?
    只见沈厌头戴小巧金冠,三道慧剑垂于腰际,腰悬长剑,还有其余种种佩饰,与钟忆一模一样。若不留神,还以为这是钟忆。除了没有红泪痣,连神态都学了个七八分。
    说法?沈厌冷冷道,说法就是,我没做过!
    随即,商不凡的心语也涌了上来,让虞长乐和敖宴对此情此景有了一个认知。
    这情景与上一段回忆,竟是颇为相似。
    这些年沈厌在门生里混得颇有名望,顺风顺水。他还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党派,乃曰清云盟,在门生里也是数一数二。
    清云盟势力招摇,也引来了不少蜚语。加之沈厌原本行事就不低调,流言更甚,他参与的除妖除魔活动,无一不是手段残忍、不留后路,与当下风气相悖,引得许多人不忍。
    而另一个让其他人不虞的是,沈厌那病态的崇拜之心。
    钟氏门生上下,无人不知沈厌最崇拜的就是钟氏纵云子。清云盟这个名字,就是取自钟忆的清云剑法;清云盟里的人,也都由沈厌带头装束模仿钟忆。
    沈厌对钟忆的崇敬,已经到了一个过分的地步。崇拜也就罢了,还会对他人形成敌视,门生里任谁对钟忆评价不是最好,他都要冲上去算账。
    就比如前些时日闹得天下皆知的一剑清天下一事。沈厌早就看花怀离不爽,后者在映鹭书院名气越来越大,有不少人都把她视为新生代的第一人。
    而在此之前,这个名头都是加给钟忆的。
    钟忆对此并无表态,沈厌倒是先行不快了起来,想着要怎么帮钟忆扳回一局。于是,当他最早发现了那两只大妖相斗的时候,便设计隐瞒了同在附近的花怀离,只告知了钟忆。
    解决了这种级别的祸乱,必定能给钟忆再添一笔佳绩。谁知后来花怀离只身一人,连挑四十九阵救下两妖,如此一来,竟无人关心钟忆,只为花怀离击节叫好。
    这一下沈厌可就梗死了,对花怀离也是彻底恨上了。更加让他不忿的是,钟忆的弟弟钟恺在这之后,对钟忆道:此子心性不佳,请君慎交。
    说这话时,在场有人也对沈厌不满。于是这句话就流传了开去,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嘲笑沈厌:你处处要给纵云子出头的样子,人家弟弟同意了吗?纵云子自己要你如此吗?
    也确实,虽然沈厌这么卖力,但他本人与钟忆并无多少交集。
    而现在让沈厌暴怒喊出我最恨别人诋毁!的事情,就发生在上述背景之后。原来是在一次围猎除妖行动中,有一位门生丧命,众人怀疑这里头有沈厌的手笔。
    这怀疑不无道理。
    首先这次行动里,除了那个门生外都是清云盟的人;其次,门生死时离他最近的就是沈厌;以及,这次要除的妖物本身并不厉害,原先没人觉得会有人丧命;再次,最重要的是,这个门生极为厌恶钟忆,此前沈厌还与他爆发过冲突。
    许多条件加诸一起,造成了如今沈厌被架在火上烤的局面。虞长乐道:我着实叹为观止了沈厌是怎么能搞到这个地步的?
    好事到了他手里,都生生被搞得一片污浊。崇拜纵云子,向其学习,以位低之出生组成清云盟、成为盟主怎么这些积极向上的事到了沈厌这里就变得如此古怪?
    敖宴淡淡道:不管这事是不是他做的,都会加到他头上了。
    确实如此。虞长乐只得承认,虽然他心里觉得这应当不是沈厌的错。以沈厌的手腕,哪怕他要杀都不会做得这么蠢。
    商不凡叹气道:老七,我是信你的。但这没用,他们不会相信。
    那要如何?!沈厌一下子站了起来,神色满是暴躁,哪还有一点无情道子的影子,难道要我承认吗!?要我和他们说,我用这种哈,低劣愚蠢的手段杀了那个废物?
    他尤不解恨,一把掀翻了桌子:这是在看不起谁?!
    老七,这次事情与之前不同。商不凡沉重道,这次出了人命,那门生家里也是一个小显贵,朋友不少。
    现在他那些朋友就围在沈厌的住处外等说法呢。
    沈厌看着他,目里如有阴冷的火焰燃烧 。
    出了人命,那小世家和钟家上面都会要一个交代。小世家是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儿子完全是倒霉才失手死在那种低级妖物手里的。
    所有人都认定了沈厌是会做出杀人这种事的人。
    去信,请纵云子决议。半晌,沈厌才道。
    商不凡皱了皱眉,这件事本质与钟忆根本没有关系,问他有什么用?但看到沈厌的眼神,他还是应下了。
    当晚,回信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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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华宴旧闻
    虞长乐道:若说当前还有什么能救沈厌, 只能是钟家上层的人了。沈厌这封信也没有送错。
    沈厌与其他钟家人还算是有交情的,但此刻要么地位不够, 要么集体沉默。如此看来, 钟忆反倒成了最有希望的一个。虽然钟忆与这件事没有关系,但如果他愿意为沈厌说上那么一句, 沈厌的整个处境都会改变。
    恐怕没这么好。敖宴道。
    回信是到了,但落款却并非钟忆。那边商不凡先看了信,沈厌则半天没出声, 商不凡小心道:老七, 你不要激动。
    那张薄薄的信纸被沈厌拿在手里,用力到以至于出现了折痕。沈厌盯着上头的字,虞长乐感觉那视线几乎要把纸页烧出一个窟窿出来, 那形貌竟有几分狼狈。
    但沈厌看了许久, 只是放下道:我知道了。语调毫无起伏。
    信是钟恺的写的, 只有一句话:一人做事一人当。
    言下之意, 他也默认了人是沈厌杀的, 要他主动去认罪。
    没事的老七, 过了这个坎我们还能起来的。商不凡道,你也不要因此对纵云子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事已至此, 态度诚恳一点也许问题不是那么大
    沈厌蓦地抬起头,道:连你也觉得是我做的?!连你也不信我!?
    是不是!?他吼了出来,手握成拳, 砸在了桌子上, 带着那信纸整个化为了粉末。
    没有!绝对没有!商不凡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 后退一步连声否认。
    虞长乐和敖宴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但沈厌此刻已经处在一种疑神疑鬼的状态里,沈厌死死地盯着他,胸膛起伏不定,眼神如凶狼一般。
    商不凡在这样的注视里,虞长乐看得分明,他腿肚子都在发抖。然而接下来,他却是像下定了决心一般,道:老七,你说是我做的吧。
    沈厌一怔,商不凡继续磕磕绊绊道:我虽然我是很胆小啦但是,我承认的话对你比较好。毕竟你可是我们的盟主啊!当时虽然你离他最近,但我不也离得不远吗?推他一把这种事,又不是只有你做得到。
    当时那个门生丧命,最关键的原因就是他不知为何从飞剑上坠了下去,直接被妖兽攻击到。也正是这种低级的失手,让人觉得背后有阴谋。
    商不凡越说越利索,显然是在心里想了很久。从上次神道下他没敢站出去救沈厌之后,他心里就一直埋藏着愧疚和不安。
    就这么说定了啊!趁我还没反悔,你赶紧同意!商不凡道,我主动认罪,态度好,他们估计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商峤。沈厌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除了叫了一声本名,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虞长乐和敖宴心里都清楚,虽然商不凡那样安慰,但这件事的影响必然是十分巨大的。残害同门的罪名一旦担下,别人会怎么看他?
    第二天,商不凡承认了是他不小心撞到了那名门生的飞剑,才害得他掉下去。虽然他说的是不小心,但所有人都默认了是沈厌授意他故意去做的。但也因为没有第三个证人,除了数目巨大的赔偿外钟氏也未再下达别的处罚。
    画面逐渐弥散,这段记忆结束了。
    在沉默之中,漫天雨声逐渐传入虞长乐和敖宴耳中。一道惊雷自天穹劈下,雨幕之中仙府山浮现而出。
    呀!突然就来了好大的雨
    最近哪里能避雨?
    女孩子的议论声。
    清云堂吧?一个女声道。
    另一女修道:嗬!清云堂啊哎呀
    清云堂怎么了?又一人质问道,你这是什么语气?沈逐云是会不让我们避雨的人吗?
    联系一番,虞长乐就猜出这沈逐云是谁了。他心说,原来沈厌从前是有字的,而且一听就是他自己取的。从这时的逐云到后来的断云、停云,很显然对某一个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钟忆,纵云子。
    你说得对,我们清云堂很欢迎姑娘们。一道声音自后方传出,商不凡撑着伞跟上了这几个女修,笑道。
    先前说话的那个女修噎住了,道:那那你带我们去吧。
    这时的商不凡体态又高健了一些,气质却没发生什么变化。他领着女修们来到了附近一个小建筑里,上头正是清云堂三字。
    在正厅的茶案边,正坐着沈厌。
    他的面貌已经接近虞长乐之前在虚境里看到的、逃亡时的青年。此刻,沈厌从手中书本里抬起头,道:回来了?阿忆是怎么说的。
    听到这称呼,虞长乐扬了下眉。
    商不凡收起伞,道:没说什么,只说让老七你安排就行了。
    沈厌微微颔首。他还是一副近似于钟忆的打扮,气质却不大像了,更像一个沉稳的上位者,而非钟忆那般清冷的道子。
    虞长乐根据商不凡的内心,大致得知了从上一段记忆之后的变化。
    现在应当是两年之后了,在这两年里,沈厌的清云盟愈发壮大,且沈厌的天赋逐渐显露,能力出众,与纵云子以友相论。
    刚刚商不凡和沈厌说的,是钟忆的华道宴一事。
    在钟氏有一个传统,嫡系弟子二十五岁的生日称为华道宴。这一天十分重要,钟忆又是年轻一辈里的第一人,其华道宴就更受重视了。
    沈厌主动要求,自己可以帮忙准备钟忆的华道宴事宜。
    这举动相当不合规矩,首先就遭到了钟恺的反对。但钟忆并未在意。
    逐云是我的挚友,有何不可?钟忆是这样说的。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外面大雨瓢泼,且有愈来愈大的趋势。三名女修在场,沈厌就没有再多谈事宜,继续开是写写画画。一时屋内十分静谧。
    商不凡打破了沉默,他凑过去对那名女修道:姑娘,你好像对老七有点误会啊?可否说说为什么?
    女修抿了抿唇,大着胆子看向沈厌,高声道:你自己做过什么,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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