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闻言,轻笑了下道:沈谋做事向来坦坦荡荡,姑娘何必说如此诛心之言?
    我说不过你,但沈逐云,请你记着,做事是有报应的。姑娘冷冷道。
    沈厌顿了顿,道:若有报应,那只管来便可。
    他一派坦荡,虞长乐道:谎话。
    从商不凡的心理活动来看,如果说做坏事也有长进的话,那沈厌这两年里可以说是有长足的进步了。两年,他暗中害死了两个门生,都是对他不满且有能力威胁到他的。
    但这两条命没有激起什么水花,概因其手法过于缜密,真正知情、参与的只有商不凡一人。或许也有人怀疑,但年轻的灵师本就常有伤亡,谁有证据证明呢?
    这两人中的有一个,便是刚刚那姑娘的亲哥哥。
    一开始是被诬陷,现在却是真做了。并且毫不以此为耻。虞长乐轻声道,真是讽刺。
    在他看来,沈厌像是幼童的某种逆反心理一样:你们全都说我做了?好啊,那我就做给你看好了!
    两天之后,华道宴开始了。
    觥筹交错,人影摇晃。宴会的地点,正是秘境里相同的那一处。纵然已经有认知,看到时虞长乐还是叹了一句:钟家真有钱。
    敖宴则瞥了他一眼,道:不如龙宫有钱。
    钟忆衣着分外华丽,金纹灿烂耀眼,头冠镶嵌明珠,与钟恺一前一后出现。一人冷,一人笑;一人静,一人动。同样俊美的面貌,气质迥然相异。
    他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地看着之下诸人,面对鲜丽的数种菜色连筷子也未动一下。传闻钟忆不善交际,人情冷淡,只一心修剑道,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虞长乐不能离商不凡太远,商不凡在下首,干脆只在不停吃菜。
    即使用最宽容的眼光看,这场华道宴还是奢靡过头了。这只是区区内部宴会,门生里只有商不凡和沈厌参与。如此世家,对每一个在场客人服务都无微不至。
    按理说,参与这样的宴会是很舒心的。看回忆里商不凡的表现也是如此。
    但虞长乐和敖宴却都感觉到了一种完全不相符的情绪恐惧。尽管当时的心情毫无异状,但商不凡在事后回忆起这场宴会时的心情是恐惧?为什么?
    遥遥地,虞长乐看到沈厌上前,给钟忆斟了一杯酒。
    即使距离很远,虞长乐也看出直到这时钟忆的表情才有了细微变化,流露出了一点笑意,如同冰面初化。他轻轻举杯,将这杯沈厌亲手倒的酒一饮而尽。
    一切都很正常。
    但商不凡回忆时的情绪却浓到了顶峰。这感觉十分诡异,就好像在看一台已知结局的戏,台上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过去的商不凡也不知道,但看戏的人却心弦绷到极点。
    二人相对饮酒,沈厌下台。众人还在欢笑,庆祝,沈厌坐到了商不凡身侧,与他说笑。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上首位置一声杯盏碎裂的清脆之音,这声音在回忆里被无限放大,好似一个信号。
    商不凡不解地看过去,却见钟忆站了起来,身形摇晃了一下,眼里空茫一片,漆黑如潭。
    而后,他抽出了剑,只一剑,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没有分毫停顿地斩了下去。旁边一下仆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灵力如洪爆发开来!
    华道宴,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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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奔袭前夜
    钟忆走火入魔!?
    那副神情表现, 一看就是走火入魔的修士才会有的!
    虞长乐惊异道:怎么是这个时候?
    这时候钟氏还并未走向末路,而虞长乐和敖宴唯一所知的钟忆走火入魔是在钟氏即将倒台的时候。那一次他杀了数十人, 使得宴会一片血海。
    而他们从来不知道, 原来在钟忆二十五岁的华道宴上也有一次走火入魔!
    眼前一时间混乱成一锅粥,血迹飞溅, 吓得婢女下仆惊声尖叫。愤怒的喝声,不可置信的怒骂声交织成一片,华美的宴会染上了肮脏的血污。
    老七!?商不凡吓得呆了, 站起来后第一反应是去看沈厌的脸。这也是虞长乐和敖宴的反应, 他们都下意识地以为这是沈厌做的手脚。
    但,沈厌面上却也是一片惊异,对此事全然不知情的错愕。那种仿佛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神色, 全然作不得伪。
    怎么回事?!
    这是个完完全全的意外!
    虞长乐在看到沈厌的表情时, 就立即肯定了这个想法。不管钟忆是为何变成现在这样, 总之不是沈厌策划的。
    敖宴低声道:沈厌倒霉了。
    虞长乐嘴唇动了动, 却没说出什么话来。他二人会这样觉得, 别人会吗?
    这华道宴诸事是沈厌负责安排的, 钟忆在宴会上唯一用过的东西,一杯酒, 是沈厌替他倒的。嫌疑最大的人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是谁,连商不凡第一时间都觉得是沈厌!
    好在混乱没有持续多久,钟忆的状态极不稳定, 杀伤力也不强。在杀了那个仆人后, 他就被钟恺制住了, 直接劈晕了过去。
    钟恺喝道:全都安静!
    他向来温和,甚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时间骚乱停止了。钟恺的嘴唇发白,面若寒霜,眼里的惊疑还未散去。
    死寂般的无言中,一个钟家长辈沉声道:今日之事,谁都不准说出去。在查清事实前,谁都别想走出去!
    那双威严的眼睛一一扫过宴会之人,在座多是钟家人,于是视线便重点落在了商不凡和沈厌身上,带着让人不敢深思的凉意。
    商不凡一个激灵,转过头去看沈厌。
    你看我干什么?沈厌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是我做的!
    商不凡面如土色,恐惧的情绪翻涌而上。显然今天这事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纵云子走火入魔,这弥天的丑闻,会由谁来负责?
    华道宴以这样一个谁也猜不到的方式结束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里,婢女下仆在一天之内就消失得一个不见,连尸骨都未让人看见;而余下的诸人,则被安排进了一小片房舍里。名为住宿,实为监|禁。
    画面一花,像是跳过了几天。虞长乐和敖宴眼前浮现出一个狭小的房间,商不凡从门外闯进来,道:老七,你快逃吧!大事不好了,他们他们要杀你啊!
    油灯之下,沈厌的表情晦暗不明。他道:他们是怎么说的?阿忆为何会走火入魔?
    短短几天,他的气质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种阴郁的神色在眼底深处滋生。
    他们说,说是纵云子喝下的酒里被下了毒,才会如此。商不凡小心翼翼道。
    沈厌定定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轻声道:我知道了。阿忆醒了吗?他是怎么说的?
    他的眼神偏执而疯狂,仿佛将死之人只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这眼神让人害怕,商不凡咽了下口水,神色躲闪,道:老七你快逃吧现在还来得及!我是偷偷过去,听到的他们现在还没动手,快点逃啊!
    阿忆呢?我要去找他。他知道的,肯定不是我做的。沈厌站了起来,呢喃如自言自语,径自往外边走,我要亲自与他说。
    商不凡的眼神骤然波动了一下,显露出一种快哭的表情。他上去一把拦住沈厌,吼道:纵云子早就醒了,他已经知道了!
    沈厌的身形定住了,低声道:他相信了?
    商不凡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们说,是上次门生坠飞剑一事,纵云子没帮老七你说话,所以你就一直怀恨在心,处心积虑地接近他要害死他。
    他也相信是我下了毒?他就这么不信我?沈厌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商不凡似不忍听,颤声道:老七,你快走吧!
    虞长乐在一旁,低低道:钟忆会走火入魔,恐怕是他自己的原因。
    历史上并非没有这样的事,修无情道的天才往往更容易出问题。而且钟家双子这一支似乎是内部通婚,体质本就容易有隐患。
    只是恰巧十分倒霉地,走火入魔发生在了华道宴上,还更巧合地发生在了沈厌敬酒之后。只是就算没有敬酒,钟家也可以找出别的千万种理由把责任推给沈厌:在菜里下了毒,筷子上染的毒,甚至熏香里有毒
    简而言之,他们不能承认是钟忆自己的问题。
    钟家如今的第一天才,最具前途和希望、最可能挽救钟氏新生代形象的钟忆,怎么可以出问题?所以,只能是他被人害了。
    连理由都想好了,沈厌心怀不满,处心积虑,痛下杀手。环环相扣,挑不出纰漏。
    沈厌抬起头,静默了一会儿,竟咯咯笑了起来:荒唐荒唐!!酒里下了毒?我谋害纵云子?!荒谬,荒谬至极!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他!他却不肯信我!
    他眼里满是狂态和哀恸,虞长乐也不由为之恻隐。但在他看来,沈厌过于偏执以至于对钟忆期望太高了。且因为经历原因,沈厌对污蔑极为敏感易怒。
    钟家必然不可能把事实告诉钟忆,一个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人,如何期望他首先思考是自己本身的问题?而且钟忆修无情道性格至纯至简,说不好听点就是容易被骗。族人血亲的话,当然会先信上三分。
    当天,沈厌连夜出逃了。
    至此,之前虞长乐在虚境里看到的过往也被联系了起来。就是因为这件事,沈厌开始逃亡,被钟家的人暗中追杀。最后避入赤鬼城,有了那里发生的一系列事。
    敖宴道:之后的第二次走火入魔,怕就是沈厌做的了。
    虞长乐点点头。钟家的人没料到沈厌根本没死。钟家会败落得这么快,关键就是钟家主的暴亡,和之后钟忆屠戮宴会、钟恺身亡于一次简单的除妖行动里。
    这么多巧合,叠加在一起就是人为,后面也许都有沈厌的身影。而且这双子败落的方式,就仿佛是在讽刺沈厌在钟家经历过的两件事:门生因为愚蠢的失误被妖物杀死,天才走火入魔闹出丑闻。
    虽是猜测,但这就是沈厌的风格。
    结束了。敖宴道。
    画面逐渐模糊,就像笼罩了一层浓雾。黑暗涌了上来,将眼前场景吞没。
    *
    你终于舍得醒了?
    一道严厉的声音传入脑海。
    虞长乐眨了下眼睛,刚一恢复意识就觉得全身酸痛无比,仿佛被拆了一遍似的。他扶着额头坐起来,张口道:宴
    宴什么宴!白色的大猫坐在他腿上,尾巴抽了下他的脸,他在另一个房间里。
    我昏迷多久了?
    不到一天。
    得到回复,虞长乐略松了口气,冲阿蓝笑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秘境中了,而是回到了祈雨客栈的客房里。
    他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商不凡如何了?
    死了。阿蓝眯了眯眼睛,我没看住他,一不留神就让他自杀了。
    死得好。虞长乐咳了一声,避开阿蓝的视线,那什么,我想喝水
    别急着走。阿蓝冷笑了一下,一爪子拍在虞长乐的手上,解释解释你最后用的那个法术是怎么回事?如果你再晚一分停止,他的魂魄就要脱体粉碎了。
    它没有问为什么虞长乐会能变成金龙,好像毫不意外似的,只是问了化虚印。虞长乐哪敢再躲闪?只得把离开映鹭书院后的一系列事完完本本地讲了一遍。
    阿蓝一言不发地听着,最后虞长乐说完了,两相陷入了长久的无言之中。
    短短几月,你变化太大了。最终,阿蓝轻轻叹了一声,通透的蓝眸里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来,是我没守好阿离的嘱托,没看好你。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在你失踪后,我找到了白怀谷。阿蓝道,他一直在追查阿离的死,也在查沈厌的底细。
    话音未落,门就砰地一声被推开了,白怀谷站在门外,侧开身让敖宴走了进去,神色恹恹道:他要来找长乐。
    师叔虞长乐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白怀谷也是如此,只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宴宴!虞长乐顿时笑了起来,不顾自己还全身疼,从床上跳下来一个飞扑挂到了敖宴身上。
    敖宴身形稳稳,分毫未动,皱眉道:你给我稳重点。
    那群废物都在外面。敖宴道,一张嘴只会问为什么?,简直蠢透了。
    虞长乐闻言,忙拉着敖宴到了门外。
    只见客栈大厅里,一群衣衫不整、灰头土脸的修士围坐着,阿蓝的定身法术还在运转,他们只有眼睛和嘴能动,见虞长乐开了门,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
    沈家主去哪了?
    你们是妖怪,绑架我们有什么目的?
    很显然,沈停云也不是好东西好吗?!
    你放屁
    虞长乐还没说话,底下就先自己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他摆了个肃静的手势,制止了怨声。
    你们应该也都听到沈渊渟说的话了。虞长乐道,虽然开始的他隐藏了,但从沈厌失态开始,以你们的耳力应当也都听了分明了。
    就是这样,才没法相信啊!有一人憋不住了,小声道。
    我不指望你们信我,信我们这群妖物,虞长乐语气平平,扬眉笑道,但我没有要害你们的意思。接下来我会去找到沈厌,与之决战。你们有人想来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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