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反常的不止他一个,一早也总是躲躲闪闪的,以前满院子撒欢儿,哪儿哪儿都有她蹦跶,现在却总见不见人影儿,像在躲着谁似的。
    一早确实在躲着贞白,因为帮李怀信瞒了件比天还大的事情,她不敢面对贞白。只是闪躲间,又无意瞄见两个人出屋,明明是肩并肩的一双人,她看进眼里,心里却空落落的,立刻就悲从中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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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章
    秦禾不是说祖师爷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么?那他为什么还会频繁的梦见这些人,梦见那个遥远的世界,心底一片荒芜。
    唐起置身梦中,像个旁观者,却又感同身受,目睹李怀信在某个夜深人静时起身,挑灭案头一炉香,静静立在床前看着昏睡不醒的人,他看了很久很久,专注的眼眸低垂,鸦羽般的一排长睫下,漾着千转百回的不舍,轻声细语跟她告别:“贞白,我走了,这一走——就回不来了。你一定别等我,也别太记挂我,但是——你别忘了我,偶尔也要想想我,偶尔想想就够了,不要多,我怕你难过,你一定不要太难过,我——我此生有幸,能得你厚爱,与你朝夕相守十三载,死而——死而有憾,憾此身凡夫,命如草芥,不能与你白头偕□□赴天伦,今日一别,身不由己,望你多加珍重,后会无期。”
    自此得知死期将近,他在不知观的每一天,都在同贞白告别,纵有万般不舍,也终须离别。
    李怀信背负剑匣,掩门离开,最后望一眼不知观的牌匾,挟着对那人的情深厚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他修习纯阳剑道,最后破戒踏上情路,从来无怨无悔,他曾自恃清高,亦不能免俗,往后身死魂消,还望留下一片痴心得以见证:我心如磐石,情比金坚,此生唯爱贞白一人,天地日月共鉴。
    月光照亮林间蜿蜒曲折的小径,他亦步亦趋,背影决绝,本以为不会惊动任何人,贞观却忽然追出来:“师父——”
    音色稚嫩,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穿一身白色素袍,疾步匆匆:“师父,您要去哪里?”
    李怀信并不打算泄露自己的行踪。
    贞观又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良久,他才沉缓道:“我这一走,不知归期……”
    根本没有归期。
    一早隐在遥远的丛林深处,落寞开口:“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其实早料到李怀信会不辞而别,大概就是这几天,所以总是夜不能寐,因为李怀信之前亲自替自己算过了,他说:“我是不得善终的,要死远一点。”
    一早红了眼睛:“你是怎么死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道:“那样的下场,我不想她亲眼看见。”
    一早难以理解:“下场?什么下场?”
    不得好死的下场吧,他向来不是什么善茬,曾嚣张跋扈到处处招人记恨,不记得有多少人这么咒过他不得好死,冯天不止一次劝诫他与人为善,但他从未顾及过任何,照样我行我素,把自己活成个祸害,果不其然,要遭报应了。但细数过来,他虽肆意妄为,却从未做过一桩十恶不赦且伤天害理的坏事,最后竟要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老天未免太残酷了些。
    那身影独行在月下山道中,越来越模糊……
    唐起即便陷于睡梦中,在药效的催眠下,还是感觉心脏袭来的一波波窒息般的疼,然后整个身子蜷起来,缩成一团。他难受极了,疲乏的掀了掀眼皮,仅仅只掀开一条细细的眼缝,但视线模糊不清,隐隐看见门口一个单薄瘦削的人影。
    唐起眼皮似有千斤重,复而缓缓阖上。
    秦禾站在停灵间门口,从凌晨两点多开始到现在,不声不响守了唐起大半个时辰,看着他睡不安稳的模样,秦禾悄无声息迈进去,绕开孙忘,这小子半身倾斜,脑袋几乎磕在花圈上,腿伸了老长,大剌剌横在中央,睡得人事不省。
    孙忘因为第一次在殡仪馆过夜,被周围阴气森森的环境怵得越来越精神,即便怕得要命,也硬撑着没跑,果断把那杯掺了安眠药的八宝粥两大口吞了,直接将自己放倒。
    秦禾对孙忘印象不赖,这小子成天纸醉金迷的玩儿,关键时刻,却很重义气,就是太能玩儿了。唐起却说他这样挺好,孙忘家里有的是钱,供他吃喝玩乐几辈子都花不完,长辈们巴不得他天天不务正业游戏人间,就怕他突然脑子一抽想上进,跑去发奋图强搞创业,乱投资。本来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绝对败家没商量,家财万贯都能给他亏得底儿掉。
    在长辈眼里,孙忘没出息就是最大的出息,最好啥也别干,出去满世界撒欢儿,玩儿就行。
    所以人与人之间,真的不一样。
    秦禾后背的血终于止住了,并且开始在慢慢愈合,她咬牙忍痛,站蓬头下冲洗了很久,确定身上没有刺鼻的气味了,才换好衣服赶过来。
    秦禾蹲下身,近距离打量唐起,看他连睡觉都不安宁,眼睫湿了,有泪从眼角流出来。秦禾抬起手,小心谨慎地帮他拭去,轻声道:“别哭。”
    她实在见不得唐起这副伤心难过的样子,不是见不得,是舍不得。
    秦禾在停灵间守了唐起半宿,到五点天光微亮时才离开,她先去验了肇事者的尸,发现叶忠青后脖颈正中间的位置有几颗殄文符号,秦禾又实地查看了唐庚出车祸的地点,最后到公安局找方法医了解情况。
    方喻言穿着制服衬衫,带她进办公室:“你怎么突然来关心这事儿?”
    秦禾说:“唐庚是我同学。”
    方喻言点点头,找同事帮忙调出当晚事故的摄像,包括唐庚的车载视频,因为事故牵涉到之前剥皮案的在逃嫌疑人,所以公安局将这次事故的所有信息都留了底。
    按理说视频不应该透露给无关人员,但是方喻言信得过秦禾,才担着风险给她行这个方便。
    秦禾盯着视频内容拧眉:“怎么车上还有个孩子?”
    “是车主同母异父的弟弟,当时也在车上,出事的时候受了极大的刺激,估计吓坏了,我们局里同事去录口供的时候,这孩子说话颠三倒四的,一直胡言乱语,坚持说他看见了妖怪……”
    秦禾心头一凛:“哪里看见的妖怪?”
    “半夜的时候从别墅跑出来,说是在家里看见爷爷变成了妖怪,可能小孩子做噩梦吧,就给车主,也就是你这位同学打了通电话。”方喻言简单给秦禾阐述了一遍经过,顺手用一次性纸杯给她倒了杯茶水,哪怕觉得孩子是胡言乱语,警察还是去了趟张家别墅了解情况,并在楼上见过了那位卧病在床的老人,当然没发现任何异样。
    秦禾走出公安局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随行人过斑马线,秦禾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胃里阵阵反酸,她在路边一个小推车前买了杯豆浆,随便塞几口发糕咽下肚,匆匆将塑料袋扔进站台的垃圾桶,钻进缓缓驶停的公交车,回自己的殡葬铺插花圈,然后给唐庚的灵堂送去。
    翌日就是唐庚的追悼会,设在殡仪馆里最大的悼念厅,能容纳三五百人,工作人员连夜布置,以鲜花围棺,正中还有电子屏,投射着唐庚的黑白遗像,他还那么年轻,年轻得刺眼。
    当天馆里只有这一场大型的治丧活动,五点开始就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吊唁的人,一水儿的黑西装,个个面色沉痛肃穆。
    秦禾到的时候,正巧看见一辆又一辆挂着丧布的大巴开进殡仪馆,无数名未成年的小孩儿穿着黑色衬衫,手握一支小白花,捧在胸前,排着队从大巴车上下来。
    殡仪馆几名工作人员负责引导这些前来吊唁的孩子们,井然有序的前往悼念厅。
    秦禾怔了怔:“怎么来这么多孩子?”
    一名引导员正好跟秦禾站在一起,闻言道:“据说都是这位唐先生助养的孩子,听闻唐先生过世的消息,山区的孩子们集体打了申请,学校就组织这些孩子来送他最后一程。”工作人员说到最后叹息一声,“是个善人呐,可惜了,这么年轻就没了。”
    秦禾的心被狠狠扎痛了,她回过头,在人群中看见唐起立于告别厅前,面对这些孩子的瞬间,眼眶蓦地红了。
    唐庚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相反的,他不仅留名,还会亲自过去抛头露面,给一帮半大点儿的小孩儿送铅笔橡皮作业本,陪他们在课间做完游戏发发糖,最后在一群吱哇乱叫的“唐叔叔别走,唐叔叔再见,唐叔叔下次还来看我们”中心满意足的离场。
    唐庚俘获了一帮孩子幼小的心灵,所以当孩子们看见投影上唐庚的遗照时就开始抹泪了,泪水滴在手里的白色小花上,再将小花送给他们的唐叔叔。
    白色小花围满了棺,孩子们一一围着瞻仰棺喊:“唐叔叔,唐叔叔,我们来看你了……”
    这一幕,连让殡仪馆见惯了生死的工作人员都十分动容。
    最后司仪念悼词,轮到家属致辞时,唐起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弯腰下去,朝来吊唁的亲属朋友深深鞠了一躬。
    追悼会结束就是火化,整个流程走下来,唐起走完了他人生中最灰暗无望的一天,然后抱着唐庚的骨灰盒迈出火化区。
    江明成替唐起撑一把黑伞,罩在头顶,也罩住骨灰盒,上了一辆停靠的黑车。
    整列送葬车队缓缓驶出殡仪馆,秦禾自始至终没有机会近到唐起身边,哪怕说一句节哀顺变。
    她就像个被排挤的局外人,在葬礼上远远看着唐起被拥簇期间,周围全是与她素未谋面的陌生面孔,那是唐起的世界,更是她与唐起之间一道泾渭分明的隔阂。
    只是唐庚这一走,唐起开始酗酒,白的红的交杂着灌,天天没命那么喝,谁都拦不住。家里的酒喝空了,他就出去喝,找个大马路,或者小酒馆,随便一个卖酒的地方都能一头扎进去。
    他没办法,醒着太痛苦了。
    江明成和孙忘排着班轮流来扛他,有时候烂醉如泥,有时候人事不省,终于这日孙忘看不下去了,吼他一句:“唐起,你想死是不是?!”
    谁料唐起竟然说:“是!”
    那种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顷刻间就摧毁了唐起的所有意志,让他生无可念。
    孙忘怕了,因为唐起就是在往死里作,他说软话:“唐起起,大哥在天之灵,肯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咱别这样了好不好……”
    话到一半,面前停驻一双笔直的长腿,孙忘目光上移,隐约觉得此人面熟,但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
    秦禾说:“把他给我吧。”
    于是孙忘记起来了:“他喝了很多酒,不好弄,咱俩一块儿,把他扛回去。”
    这个小酒吧离唐起家很近,孙忘架着唐起胳膊,跟秦禾一块儿把他弄回了家,撂上床后,孙忘气喘吁吁问:“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禾垂眸看着烂醉的唐起,淡声道:“路过。”
    北京城这么大的地界儿,哪有这么碰巧的路过,秦禾说:“你休息吧,我来照顾他。”
    孙忘犹豫了一下,点头说:“行吧,我就住客房,有什么事你叫我,要是他半夜吐的话,你叫我来给他换洗就行。”
    “好。”
    孙忘转身到门口时,又没忍住问一嘴:“姐,你跟我们唐起……”他斟酌了一下,“关系很好吧?”
    秦禾没否认:“挺好的。”
    孙忘这才放心离开,秦禾帮唐起脱了鞋袜,自己坐到床边,拨开唐起额前的碎发,才几天而已,他就痩脱了相,下巴胡子拉渣的,跟个流浪汉没两样。
    她说以后别联系,唐起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秦禾实在心疼:“哪怕再难过,也不该这么折腾自己啊。”
    唐起隐约听见熟悉的声音,努力掀开眼皮,目光涣散的盯着眼前人,像错觉,又像大梦一场:“……秦禾……”
    这声秦禾饱含多少期许,就饱含多少委屈,唐起的眼泪瞬间涌出来,抖着双唇喊:“秦禾。”
    “是我。”
    唐起牢牢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床上拉,所有的伤心委屈像开了闸的洪水泻出来:“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明明是一句质问,他却问得撕心裂肺,悲恸到浑身发颤,“我哥……我哥……”
    “我知道,”秦禾忍红了眼眶,倾身搂他,“别哭……”
    唐起哭出声,死死抱住秦禾,抱着她放声痛哭:“你为什么这样对我,秦禾,你心疼心疼我吧。”
    她都快心疼死了,揽着唐起的肩膀轻声道歉:“对不起。”她说,“唐起,别再伤心了,姐姐帮你报仇。是人是鬼,我都帮你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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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唐起哭了很久,肩膀抖得不成样子,他必然伤心到了极点,才会搂着秦禾痛哭流涕,再也压抑不住的低泣。
    他每天往死里灌自己,醉也醉得伤心欲绝。
    秦禾抚他消瘦下去的脸颊,摸到满手心热泪,泪水顺着指缝淌下来,秦禾心疼到无以复加,却又拿他毫无办法,只希望唐起能尽快从失去至亲的悲痛中走出来,她实在不忍看着唐起这样日益消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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