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躬身领旨,恭谨而退。
    如狼似虎的兵士同时抓捕李适之、皇甫惟明和韦坚,将此三人执入京兆府牢狱之中。自从吉温迁为御史中丞,李林甫兑现前言,果然授罗希奭为京兆府法曹,则此三人归入罗希奭的辖下。
    三人被执后,其家宅前后皆有兵士把守,家眷们见此惊变,多恐惧不已,一日之内三名大员同时被执,也引起了京师震动。
    夜幕张起,吉温与罗希奭不约而同地进入李林甫宅中。事情行到此处,当知其间的密窥、策划、告发皆为李林甫授意,吉温与罗希奭堪为功臣,现在就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李林甫屏退左右,室内仅留下他们三人。罗希奭首先禀道:“恩相,那三人已拘入牢中。若得恩相允可,小人可连夜用刑,不怕他们不招。”
    李林甫沉吟不答,吉温毕竟对此三人了解甚深,小心说道:“此事还要稳妥行之。此三人皆为大员,若对他们妄动大刑,面上不好看,那李适之还为皇室之人,圣上知道肯定不喜,此其一也;再者,三人中韦坚许是扛不住,皇甫惟明却为硬骨头,李适之性子粗豪,也未必能招,三失其二,就有些不妥了。”
    罗希奭得吉温引荐至今,可谓官运亨通,因而对吉温感恩万分,急忙答道:“吉兄所言甚是,就依吉兄所言。”
    “我们听恩相的吩咐吧。”
    李林甫观此二人,知道二人皆为心狠手辣之徒,这种人用起来很顺手,万一哪天反噬一口,那也非同小可,心里就对此二人有了警惕之心。他觉得吉温的思路还算妥当,遂说道:“圣上虽让我主持此事,然具体审理就要看你们的手段了。吉温,圣上知你办事干练,特意敕令具体审理时由你主之。这二人已收执入狱,至于下面如何审理,还是由你来拿主意。”
    吉温也不推辞,禀道:“恩相,小可以为此案应先审外围,再证主犯。韦坚初到刑部,皇甫惟明又离河西军甚远,须将审理重点放在兵部那里。若从此有了突破,即可逐步扩大。”
    李林甫见吉温所虑甚为缜密,心中同意,遂说道:“好吧,你们抓紧办吧。圣上对此事催得甚急,你们须昼夜不停,务必查出个水落石出。”
    吉温道:“请恩相放心。希奭近来又制出数种刑具,那些兵部之人若见了这些稀罕之物,他们不用亲历,早已招了。”
    李林甫冷冷地说道:“此时尚未审理,不可将话说得太满。哦,你们审理之时务必严谨,不得出一点差错。”
    二人急忙躬身答应。
    兵部共有各级官员五十三人,其中就有韦坚的弟弟韦芝,现任兵部员外郎。第二日傍晚正是他们下衙的时候,罗希奭带领一帮手执兵器的衙役堵在兵部门前,然后将他们押入京兆府狱中的一间大厅里。
    这些人不明所以,及至入了牢狱之中,心中的无名恐惧顿生。他们畏畏缩缩,心中忐忑,此前有关牢狱之事的传闻瞬间涌上心头。
    罗希奭入厅巡视一圈,其脸色阴沉,不发一言,将冷峻的目光与诸人的目光接触一遍,既而又背着手慢慢踱入侧室。
    厅内之人早已风闻罗希奭的诸般折磨人的手段,现在见他仅入内走了一圈又退出,莫明其意,人们一时各有所思,厅内显得寂静万分。
    蓦地,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寂静,此声显然从侧室传来。侧室之门露出一条缝儿,此后,接连的惨叫声愈来愈高,人们侧耳倾听,就听惨叫声中夹杂有皮鞭的抽打声。
    片刻之后,又有不同嗓音的惨叫声加入其中,显系同时有两名受刑之人。这两种惨叫此起彼伏,皮鞭击打声音夹杂其间,令外厅之人听来觉得毛骨悚然。
    这时皮鞭声忽然止歇,一粗豪声音大声喝道:“招是不招?”
    片刻之后,又有一人沉声说道:“换烙铁。”
    侧室里由此沉静片刻,忽然两声凄厉惨叫声震周围,其声比刚才拖长许多,显是烙铁正在灼其肌肉。既而惨叫声戛然而止,想是受刑之人已然昏死过去。
    这时罗希奭施施然而出,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说道:“诸位兵部大人能够莅临鄙衙,实为下官的荣幸。只是鄙衙别无长物,唯刑具而已,大人们难得来此,这就请入室内观赏一番吧。”
    此言名为相请,分明就是命令了。衙役们闻言,当即驱赶兵部之人进入侧室。他们入室之后,顿时瞧见其中惨状,只见两名遍体鳞伤之人耷拉着头,显然还在昏死状态;室内弥漫着满室的焦臭之味,墙边的炭火熊熊,其中数把烙铁被烧得通红。忽闻人群中接连有呕吐之声,自是其中的胆小之人又惊又惧,呕吐中又瘫软在地。
    罗希奭很满意这帮人的神情,得意地说道:“诸位瞧见了,这两人明明为贼盗,偏偏不肯承认,只好受些皮肉之苦了。你们听到他们的惨叫之声,定是以为这里的刑罚严酷吧?嘿嘿,我告诉诸位,此等可以使人犯呼出声的刑罚,其实用的是最轻微的刑具。”罗希奭说到这里,呼唤左右道,“把铁笼子推过来。”
    一阵声响之后,衙役们将墙脚的铁笼子推到众人面前。众人皆知这个令人胆寒的铁笼子,不禁毛骨悚然。
    罗希奭走到铁笼子之前,伸手拽了一下红绳,就听笼顶的铁铃“当啷”一声。罗希奭得意扬扬地转过脸,笑对众人说道:“此刑具就不用人犯发声。诸位看到中间的圆孔了吗?人犯之头就嵌在那里,其嘴中还塞有麻团。待四周木橛逐步旋紧,人犯之头可以感受其压迫,他此时若回心转意,同意招供,手还是能动的,可拉铃一次,人也就被卸下来;否则木橛愈往里面深入,就可戳破人犯的脑壳。”
    罗希奭说到这里,双手做放开状,口中夸张地说道:“只听‘嘭’的一声,这颗脑壳就开了花,其中有红色、白色,颜色煞是好看。”
    其话音未落,就听人群中“哇哇”之声相连,自是胆破之人大声呕吐。
    罗希奭皱起眉头,说道:“诸位为兵部的上官,职掌天下兵马之事,怎能如此娇嫩呢?牢狱刑法不过为皮开肉绽而已,战场上真刀真枪,一场战事下来,死伤者何其多也!唉,诸位为兵部上官,如此心智,岂不是愧对了圣上的圣眷?”
    罗希奭掌握着火候,知道这帮人观摩了此等场面,至少有小半魂儿不知了踪影,遂开始说正题:“诸位想是一直奇怪,不知为何到了这里。呵呵,我罗希奭不过一个小小的法曹,就是再胆大妄为,说什么也不敢忤逆上官招诸位来此。诸位应该知道了,李适之、皇甫惟明、韦坚因密谋犯上,已被捕入牢中,呵呵,他们与诸位不过一墙之隔罢了。哦,又扯远了,我想说的是,今日将诸位请来,非是希奭大胆,实为奉了圣上的旨意。”
    下面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罗希奭又厉声道:“李适之原为诸位的上官,你们或参与了他的密谋,或知道他的一些事儿,今日须一一说个明白。若有人隐瞒不说,即为抗旨,这些刑具就因之而设。好了,这里血腥味太浓,诸位请复归大厅。你们须好好想一想,我自会一一与诸位叙话。”
    众人似避瘟神般逃出刑房,他们入了大厅,竟有一小半人瘫在当地。罗希奭乐见此景,就入另一侧房,开始一一审讯。他问话的秩序为:你是否参与李适之的密谋?你是否知道李适之的图谋?李适之有何不轨的言行?
    大凡人遇到此等处境,往往急于撇清自己,却对别人没有怜悯之心。兵部答话之人不敢承认自己与李适之有图谋之举,一大半人多说李适之平时即有不轨言行。这帮人的证言合在一起,李适之分明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阴谋之人。
    罗希奭大为满意,令他们在各自伏辩上画押。此后罗希奭再仿此例,努力扩大李适之三人的熟识范围,并一一招来询问。其间遇到一些强项之人,罗希奭少不了拿诸种刑具向其身上招呼。数日之间,罗希奭拘来询问之人已有数百人之多。一时间,与李适之等三人相熟之人人人自危。
    东宫之中,三十七岁的太子李亨密切地关注此事态,接连两夜,他竟然不曾闭上一眼。
    李隆基推长立储,李亨由此大捡便宜被立为太子。此时武惠妃已逝,李隆基新宠杨玉环,然杨玉环并无儿女,且少有野心,李亨的位置看似较为稳固。
    李亨尚在母腹的时候,李隆基为避姑姑太平公主的中伤,差一点将李亨杀死于母腹之中。待李亨出生及至慢慢长大,其母早被李隆基遗忘,且二哥李瑛早早被定为太子,则李亨实难引起外人注意,由此他也学会了应以默默无闻来保全自己。
    李亨突然间成为太子,其兴奋之余,又想起前太子李瑛的遭际:李瑛为太子二十余年,其间小心谨慎,不过多与二位弟弟说了一些话,由此遭遇横祸,被废后又被赐死。他举目四观:父皇心思难测,后宫又无可以倚仗之人,那权倾天下的李右相当初支持寿王为太子,自己实为孑然一身,无依无靠,除了加倍小心谨慎以外,李亨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李适之等三人骤然被捕入狱,吉温与罗希奭又在城中搜索甚急。李亨与此三人颇有渊源,皇甫惟明为李亨之友,韦坚又是太子妃之兄,李亨从一开始就觉得此事来势汹汹,其矛头似乎对着自己,且在事情背后隐隐看到李林甫的影子。
    李亨有此思虑,却又无人可说,心中暗暗焦急。由此心火渐旺,竟然夜不能寐。李亨后来终于明白,不管外事纷纭,自己的太子之位是否存续,唯在父皇的一念之间。他想通了此点,于是决定入兴庆宫请见父皇。
    李亨此前多在东宫读书,并不涉足政事,不过在朝会时能与李隆基见上一面。现在李隆基废朝,他又在宫中自得其乐,则父子相见的机会实在太少。李亨今日主动请见,肯定有非常之事,李隆基遂准其入见。
    李亨见礼后,就躬身立在李隆基面前,禀道:“父皇,儿臣觉得韦氏不贤,就想将她贬退,不知能得父皇恩准否?”
    李隆基有些奇怪,问道:“朕听说韦氏自入东宫后还算贤惠,她出身于名门,应该会恪守妇道的,又如何不贤了?”
    “儿臣以为韦氏一门素爱生事,其家族枝蔓甚繁,由此良莠不齐,儿臣因此忧心。”
    “呵呵,太子有些多虑了。昔中宗皇帝之韦庶人最爱生事,却与太子妃韦氏毫无干系。哦,莫非因韦坚被执入狱,你由此忧心吗?”
    “父皇圣目如炽,儿臣正是因此忧心。”
    “唉,你有些多虑了。韦坚虽为太子妃之兄,他犯的事儿又非太子妃指使,你何必多心呢?且朝廷正在审理之中,韦坚有无罪过,终归要有凭证。”
    李亨躬身拜道:“父皇,所谓瓜田李下,难以释疑。儿臣向为胆怯之人,深恐招惹麻烦。故切请贬斥韦氏,还请父皇为儿臣另择良人为盼。”
    李隆基叹道:“你为储君,终有一日会即位,若如此心怯多虑,将来如何杀伐决断呢?韦氏虽家族枝蔓甚繁,她本身并无过错,若一旦弃之,朕于心不忍啊。”
    李亨又跪倒叩首道:“父皇春秋鼎盛,可延千秋功业,此为玄元皇帝诏示,儿臣坚信不疑。儿臣能居太子之位,实属圣眷甚隆,请父皇今后万万不可再出此语。至于韦氏之事,儿臣心意已决,乞父皇垂怜。”
    李隆基无奈地摇摇头,说道:“起来吧。韦氏的事儿,你自己瞧着办吧。念她终无过错,你若非要将她逐出东宫,须厚赠财货。”
    李亨涕泣道:“父皇仁慈之心,实昭如日月,儿臣定将父皇的仁意,转述韦氏。”
    李亨辞出之后,犹感到后背冷汗涔涔,然其心中却舒畅无比:将韦氏逐出东宫,就洗脱了与韦坚等人的干系,则眼前的大祸说什么也牵扯不到自己的身上。
    因为,李亨已然明白父皇的真实态度。
    经过十余天昼夜审讯,吉温与罗希奭终于将案结清。李林甫翻动案卷和所附伏辩,满意地说道:“旬日之间将此大案结清,堪称神速。好呀,我这就入宫向圣上禀报。”
    李林甫入宫见到李隆基,即将所有案卷及伏辩奉上,李隆基看到案卷甚厚,惊讶地问道:“不过三个人的事儿,怎能有如此多的案卷?”
    李林甫躬身禀道:“臣也是看了这些案卷,方悟陛下当初圣目如炬!臣当时以为,他们三人不过说些闲话,则稍加核实即可。不料案子愈加深入,愈发现此案非同小可。陛下所言确实,这的确为一桩图谋不轨的大案。”
    李隆基也没耐烦看那些案卷,遂掩卷问道:“好吧,你就将此案的大致脉络说上一遍。”
    “陛下,此案还要从皇甫惟明与韦坚在景龙观说起。原来韦坚此前与回龙观观主相熟,此道士又善卜筮观相之事,据那道士交代,皇甫惟明向他问了自己面相及国运二事。”
    李隆基闻言心中大怒,不禁骂道:“该死!”
    “那道士言道,皇甫惟明问询国运之时,曾旁敲侧击询问太子的大运如何。”李林甫如此说话,明显想将案情向太子李亨的身上引去。
    “旁敲侧击?那就是并未直接问询了。这些摇唇鼓舌的骗钱之徒,如此模棱两可的话儿又如何当得了真?”
    李林甫明白,罗希奭审讯道士之时,那道士绝口未提太子之名。吉温奉李林甫之令,让罗希奭在道士的伏辩中增加了太子的字样,其中写得甚为含糊,可谓语焉不详。李林甫现在向皇帝禀报,似无意间提及太子的言语,实为观察李隆基的态度。不料皇帝闻言后厉言斥责,李林甫由此见机,此后绝口不提太子之名。
    李林甫由此想到,皇帝现在虽怠于理政,对诸般繁事不愿上心,然他毕竟为睿智之人,其思虑脉络清楚,逢事判断能择首要,实为不可轻松糊弄之人。他由是轻轻地掉转话头,继续说道:“其实皇甫惟明与韦坚相较,皇甫惟明武人本色,并无杂念,韦坚却有所思虑了。吉温愈深查,愈发现韦坚处心积虑,不经意已成就了一张巨大的网络。”
    “哦?可细言之。”
    “韦坚与李适之交往甚密,又自恃太子妃兄身份,竭力拉拢太子之友皇甫惟明、王忠嗣等人;其出身望族,朝中各级官员甚多,再加上李适之、韦坚深自交结同僚,此网已然成形。此次查出,朝中各级官吏有四十余人入此圈中,私下交往甚密。”
    李隆基听到此处,方才大为警惕,就关切地问道:“其主要者为何人?”
    “禀陛下,韦坚之弟韦兰任将作少匠,韦芝为兵部员外郎、韦冰为鄠县令,其子韦谅为河南府户曹,另韦坚又与殿中侍御史郑钦说、监察御史豆卢友相友善;李适之素与兵部仓部员外郎郑章、监察御史杨惠私谊甚密。”
    李隆基闭目静想,看来李适之三人未必有反意,然其私下结党已彰显无余。李隆基此前遇到这等事儿,向来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不将萌芽扼杀于出头之前,为日后的生乱就增添了变数。
    李隆基睁开眼睛,说道:“李卿,就仿照前例,妥为处置吧。嗯,李适之既罢,谁来继之呢?朕的意思,想让陈希烈继任,你以为如何?”
    陈希烈实与牛仙客行事风格相似,他若被授为左相,见了李林甫定会唯唯诺诺,此局面最为李林甫乐见,李林甫当即答道:“微臣奉旨。”
    “好吧,你速去办理吧。韦坚的刑部尚书一职暂由你兼知,皇甫惟明的河东节度使一职,就由王忠嗣兼知吧。朕欲面见安禄山,他何时到京?”
    “臣算着日子,安禄山应当在这几日入京。”
    “嗯,你再知会王忠嗣,让他也入京吧。今后大唐边境之事,皆要仰仗此二人,朕就对他们各自嘱咐一番吧。”
    一桩大案子由此结束,李林甫一举扳倒李适之、皇甫惟明和韦坚三人,算是消除了觊觎自己右相之位的主要威胁,他总体上还算满意,然也有遗憾。此案明为整治这三人,暗地却剑指太子李亨,他分明行的是“一石数鸟”之计。李林甫事后方知太子李亨已禀告皇帝逐出太子妃韦氏,由此抢占了先机躲过大难,他在遗憾之余,又暗叹太子李亨明似性软敦厚,内心实为灵动,就对李亨多了一份戒心。
    后数日,朝廷制书颁下,贬李适之为宜春太守、皇甫惟明为播川太守、韦坚为缙云太守;郑章贬为南丰丞,郑钦说贬为夜郎尉,豆卢友贬为富水尉,杨惠贬为巴东尉;至于韦坚之弟韦兰、韦冰、韦芝及其子韦谅皆被流放;另有数十人也被连累。
    吉温与罗希奭经过此案名声大振,人们为其送上一个“吉网罗钳”的雅号。此号寓意甚明,自是说吉温善于罗织罪名,而罗希奭谙熟酷刑,二人相配,则可横行天下。
    罗希奭生得黑矮粗壮,一张驴脸上爬着一只鹰钩鼻子,面目可怖,手段又狠,又被京城之人呼为“骡子”。京城妇人有时为使孩子停止哭闹,动辄呼道:“骡子来了。”说也奇怪,孩子听到此呼顿时惊恐不已,也就不敢再哭出声了。
    却说李适之等人被贬斥出京后,李林甫暗暗想道,这帮人虽遭贬斥,然他们心中肯定依然奉太子为倚靠,假以时日,他们定有翻身的机会。李林甫行事,向来不会拖泥带水,绝不会留下后患反噬自己,他将诸事思虑清楚,就与皇帝李隆基有了一番对话。
    “陛下,那皇甫惟明看来颇得军中之人爱戴,他此次被贬为播川(今贵州遵义)太守,讯息传到河西,竟有军中之人私自前来送行。”
    李隆基顿生警觉,说道:“妄离军中,即为大罪,果有此事吗?”
    “臣听说皇甫惟明行到马嵬驿之时,忽然自西面来了数十人,这些人未穿军服,系常人装扮,他们就在驿中摆宴替皇甫惟明饯行。驿卒听他们互相称呼,多为军中之职,由此断定,这帮人定为军中之人了。”
    李隆基叹道:“皇甫惟明久在军中,且待属下甚为亲爱,由此得属下爱戴。唉,他若无与韦坚私通之事,实为我大唐的一位良将。可惜了。”
    “陛下,如此正为微臣忧虑所在。皇甫惟明善于治军,这帮人竟然不顾国家法度前来私会,委实令人堪忧啊!”
    “嗯,王忠嗣即日入京,朕嘱他回河西后诫约一番即可。”
    “陛下,王大使虽执掌河西之军,毕竟初来乍到,又哪儿能知其中的幽微之处?微臣以为,此案由三司会审至今,须不留瑕疵之隙,须由三司访查到底,如此也为王大使执掌河西军杜绝了祸乱之源。”
    “祸乱之源?李卿,你许是将事态看得过于严重了。”
    “陛下,此案具结之后,臣又想了许多。此案事发前绝无征兆,而变起骤然,何以如此呢?缘于各人渊源甚多,其暗里交往,人莫能知。以皇甫惟明为例,其历任侍御史、司农少卿、司农卿等职,因久在京中,他的那些人脉渊源又如何能详查呢?”
    李隆基赞同此议,自唐初以来,朝中大臣以能出将入相为荣,那么诸人一路走来,你又如何能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人脉渊源呢?
    李林甫接着说道:“微臣之所以对皇甫惟明忧心,还在于他所历军职太过重要。自从兵制改革之后,边关士卒皆以募兵之法招募,遂使边关兵士相对固定,朝廷不用像此前那样提调,如此边将可以坐拥雄兵。如皇甫惟明在朝中人脉极广,又得属下爱戴,若他有怨怼之心,振臂一呼,极易生祸,乞陛下详查。”
    李隆基道:“若如李卿所言,这些边将须有忠心才是。万一某人起了异心,即为祸乱之源。像王忠嗣兼知陇右节度使与河西节度使,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与平卢节度使,他们若有异心,岂不是祸乱更大?”
    李林甫微笑道:“臣之所以殚精竭虑,即是倾国家之力防范,不许他们坐大,又互为制衡。以皇甫惟明为例,须于其萌芽之时即予扼杀。”
    李隆基闻言没有做声,他此时对边将祸乱没有一点忧心:自己英武绝伦,那些有觊觎之心之人恐怕尚未生出来。
    李林甫又道:“陛下,其实王忠嗣与安禄山相较,二人稍有区别。”
    李隆基明白李林甫话中的含意,王忠嗣毕竟为中土之人,就与朝中之人有了千丝万缕的干系;而安禄山系胡人,他除了效忠皇帝之外,与朝中之人难有什么隐秘的瓜葛。李隆基此时对李林甫愈发赞赏不已:能将诸事想在前头,确实能消弥许多无端的烦乱,有相如此,自己确实可以省心许多。他想到这里,遂准许李林甫派人前去核查皇甫惟明与军中之人交往之事。
    李林甫得此圣旨,当然要尽情挥洒一回。他唤来吉温和罗希奭,对他们密密嘱咐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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