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她心思的付清台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叫她收拾好东西,随自己去厨房。
    已然入夜,灶台上被人收拾干净,没留什么吃的,付清台想了想,还是下了三碗面。
    其间程昭昭有些担心他会嫌弃自己总拣现成的吃,什么都不做,也觍着脸问过,要不要帮他打打下手。
    却被付清台无情地拒绝了。
    也许他是觉得叫她打下手,会降低他煮面的速度,程昭昭悲哀地想,不出门不知道,一出门才发现自己是这般没用。
    嗅着递到鼻子底下的酸笋清汤面,她不禁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面还有山月的一份,小丫鬟因着那一碗半点荤腥都没有的素面,回去便对付清台赞不绝口。
    “小姐,依奴婢看,付郎君对您也不是没有意思,想要一个人将您捧做天上星手中月实在太难,那付郎君能好好照顾您,万事皆顺着您的意,已经胜过太多了。何况,他先前不是说要下山,如今又不下了,保不齐就是想留下来照顾小姐……”
    山间夜路多崎岖,程昭昭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小道上,头也不回地道:
    “可是你说的这些,衔青和大表哥也都能做到。”
    “还有我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四哥哥,哪一个不是疼我的?”
    “可是小姐……”
    “山月,你可不能因为一碗面就叛变了!”
    山月颇没底气地笑了笑,吃人嘴软,反正她是觉得英国公府的郎君相当不错的。
    —
    次日照旧有邢夫子的课,程昭昭自信满满地将课业呈上去,得到了夫子刮目相看的评价。
    “昭昭,看不出你如此深藏不露!”
    江妩课间休息时过来:“我方在夫子处看了你的文章,好几处都是绝妙的点睛之笔,以小窥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效。怎么写的,也教教我嘛。”
    程昭昭自然不能说是付清台教自己写的。
    “都是凭着感觉写的,平时看表弟写文章多了,便也学了点。”
    末了,她还不得不表示:“我写文章感悟最慢了,也就是跟着表弟才稍稍有些潜移默化,方法什么的是绝对没有的,你若想学,还是按照夫子所教之法,稳扎稳打,最为妥当。”
    “是跟着表弟写的呀。”江妩遗憾,“先前夫子们常给我们传阅凝辉堂和明晖堂师兄师姐们的文章,我看你的文章还有点像付师兄的,还以为是付师兄教你的呢。”
    “怎可能!”她矢口否认,“我同付师兄非亲非故,除了同乡,别无关系,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不过稍提一嘴,昭昭你怎如此激动?”江妩笑着与她耳语,“何况就算是付师兄教你的,你悄悄告诉我,我也不会给你泄露给旁人去,你怕什么?”
    “可当真不是付师兄教的!”
    程昭昭再三强调,才终于叫江妩相信。
    只是她走后,她的心里始终留了个疙瘩。
    她并不想事事都跟付清台扯上关系,更不想拖累他的声誉。
    心不在焉开始了下堂课的学习,邢夫子觉她文章不错,又从院长处知晓了她的来历,有意想给她表现的机会,便在最末留了一题喊她回答:
    “平原君虞卿列传中,毛遂自荐之轶事流传至今,平原君无识人之大才,揽贤士而不用,此为大错,可读史可知,科举未开之前,世卿世禄一说,已流传百年,既百年未废,必有其可取之处,你便就世卿世禄之中的察举一制,说说利弊。”
    什么利……什么弊……?
    程昭昭两眼一愣,终于从天外收回神思。
    这夫子是在问她问题?
    要她当场作答?
    “夫,夫子……”
    她磕磕绊绊着起身,什么察举制,什么世卿世禄,她知道士族总是要巩固自己的利益,可于天下而言,利在何处,弊在何处?
    她的希望,又在何处?
    她磕磕巴巴,回想着昨夜付清台同自己讲过的东西,可终究想不起太完整的,加之她方在出神,此时冷汗浸满了手心,紧张的厉害。
    邢夫子看出了她的异样,又翻找出她的文章看了看:“此文章,不是你所做?”
    她赶紧答:“是我做的。”
    的确是她一字一字写出来的嘛。
    夫子又问:“那你缘何答不上此题?”
    她气势立马弱了一大截:“我……”
    “究竟是谁帮你做的?”夫子面容严峻,想是已经不想就此浪费时候。
    程昭昭咬咬牙,垂着脑袋:“的确是学生自己所做,只不过方才学生梦会周公,将昨夜所做之文章忘了大半……”
    邢夫子大气:“你在我的课上梦会周公?”
    “……昂?”
    程昭昭尚不明白此事的严重性,直至邢夫子抖着斑白的发须,要她去后山看瓜田,她才清醒,自己究竟干了什么蠢事。
    只是为时已晚,她拎着不知哪个同窗给的一把小破扇子,听他们指路道:
    “从那边过去,有一条小道,一路往山上去,有一片瓜田,看瓜时只能看不能吃,还得注意其他野兽来偷食,师妹你自求好运吧。”
    好歹不是砍柴。
    程昭昭居然觉得还行。
    只是临走前,江妩来拉着她衣袖,道:“你最初为何不说是你家表弟教你做的?”
    “昂?”
    江妩跺脚:“那样说不准夫子就不会对你继续咄咄逼人了呀,惩戒他们儿郎,总比惩戒你一个姑娘家来的轻松。”
    “此事不怎么关表弟的事,拉他垫背不大好吧。”
    程昭昭看了看手里的破罗扇,“其实看瓜也还行,总不是砍柴就行。”
    “你竟如此好欺负。”
    程昭昭诧异。
    她堂堂乾安侯府的大小姐,平时地上摔一下就得好多女使婆子受累的,稍有不高兴便是一大片人绞尽脑汁哄她疼她的,竟还有人说她好欺负。
    她只不过稍稍还有那么点羞耻心,觉得不该拖累付清台罢了,至于苏衔青,此事的的确确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
    她举着扇子挡了点午间的太阳,“你去用中饭吧,不用管我了。”
    “那我稍后为你送点中饭过来!”
    等到她转身,江妩才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地喊。
    “不必了。”
    天气炎热,程昭昭不是很有胃口,午饭不吃也就不吃了,想着昨晚付清台做的那碗面是真好吃,还是晚上再去厨房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守到付清台吧。
    看着她带着山月潇洒挥挥手的模样,跟在江妩身边的小丫鬟有些生气:
    “小姐,您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压根半点不领您的情,您为何还要继续讨好她?”
    江妩看了眼她,默默转身去往饭堂。
    她的父亲是姑苏太守,姑苏城里的父母官,在这座姑苏城里,说大也大,说小,却也小的离谱。
    苍南山书院卧虎藏龙,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可能是不得了的人物,虽说同窗之间不得互相探问底细来历,但她父亲是姑苏太守,一切进过城的路引皆能查到。
    所以,她从一早就知道这里所有人的底细。
    譬如,说自己家只是开医馆的陈家两兄妹,真实来历是西南药王谷谷主的儿女;素来只道自己是上京人士的付清台同沈愿,一个是英国公府的独子,一个是大理寺卿同郡主娘娘的儿子;还有韩瑜,人虽不灵光,家里却实打实是一方富绅……
    固而,她也万分清楚,新来的这一对表姐弟,姐姐是上京侯府的女儿,弟弟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
    程昭昭一来,素来不近女色的付师兄都愿意同她一桌吃饭,沈师兄虽依旧我行我素,但言行举止中也可见对她的维护,可见她的不一般。
    她只要好好抱紧程昭昭的大腿,与她做成姐妹,融入她的小圈子,那将来,必是不愁什么前途的。
    毕竟,姑苏始终只是个小地方,父亲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也只是一直在京城外打转,她想往上走,便只有靠自己。
    她一脸愁容,走进人员众多的饭堂。
    找到一个食盒,一边往里端着小菜,一边深深不安:“也不知昭昭在后山怎么样了,听说那瓜田平日里还有猹,她同山月两个人,不知应不应付的过来……哎,你说我该为她送哪几样才好?她喜欢吃这胡萝卜么?”
    同样在端菜的付清台顿了一下,回头看她。
    这人的确是他在程昭昭身边见过的,他记得,叫江妩,沈愿说是姑苏太守的女儿。
    江妩抬头,不期然与付清台淡淡的眼眸撞上。
    她似乎有些慌张,讷讷道:“付师兄……”
    付清台眼神不变,声色渐沉,“你说,程昭昭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昭昭:诶嘿,刺猹去了~
    第20章 湿了衣
    程昭昭在山上玩铁叉玩的还挺快活。
    她原只是想在瓜棚里看瓜的同时,午睡小憩一下,可是瓜棚的粗制滥造超乎她的意料——
    瓜田中央那个简陋的瓜棚,只以零星茅草与竹叶搭之,热不遮阳,凉不蔽雨,瓜棚中两把瞧着不是很牢靠的竹椅,她同山月一人一把,双双坐下便发出老迈的“吱呀”声。
    ——委实不是很妙。
    她坐了没一会儿,便觉无趣,同窗给的破罗扇子被山月呼呼呼扇出了热风,直往她脸上送,吹的她心头燥热难当,汗滴涔涔下。
    好在她焦躁不安之际,发现了竖在瓜棚边上的铁叉。
    据说,这铁叉是被用来驱赶偷瓜的山间小野兽的,而她此番看瓜的使命,便正是负责驱赶走这些不请自来的小贼。
    她握着铁叉,横竖比划了下。
    家中父亲是武将,几个哥哥中也有走武举之路的,可她却是半点将门虎女的皮毛都没碰着,活脱脱养成了个身娇肉贵、旁人随便碰一下都疼的娇娇儿。
    也不知爹娘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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