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兀自叹息,试图耍起铁叉完成一个漂亮的回旋,奈何铁叉太重,刚被她颤颤巍巍地举起,便仿佛通了天一般,天空中响起一道闷雷,霎时间乌云密布,叫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下雨了。
    夏日的雷阵雨是说下就下,程昭昭狼狈地扔下铁叉,想回到瓜棚中避雨。
    可她忘了,那瓜棚是个四面八方都能见光的,哪里能遮什么雨。
    她和山月不得已,又只能先寻大树遮蔽。
    恰此时,大雨瓢泼中,她看见了一只小野兽正从哪个无名角落中钻出来,扑到瓜上便是一阵生啃。
    “山月,瓜,瓜,瓜!”
    她这时倒还记得夫子叫她来到后山的使命。
    说时迟,那时快,她冒雨捡起被扔在杂草堆里的铁叉,视线模糊,对着那只猹便是一阵猛戳——
    自然是一下都没刺中。
    她的力道软绵绵的,即便是刺中了,也能叫那小东西轻而易举地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也许是瞧见她居然敢来伤害自己,黑乎乎的猹非但没有惧怕,反而将危险凌厉的眼神对准了程昭昭,猛地向她冲来——
    又恰此时,乌云密布的天上又响起一道惊雷,程昭昭手中铁叉落地,飞也似的在瓜田里逃窜起来。
    书院发的圆领白袍的书生装委实不是什么好材质的衣裳,她裙摆掠过草丛,被扯下好几块破布,浑身湿漉漉的,拧一把都能接满小半盆水。
    她奔逃着,跑出瓜田,正要一头扎进茂密的林子,忽撞上一堵坚硬似铜墙的胸膛。
    她着急万分,害怕那猹还在后头追着自己,急急忙忙去捶那胸膛,要他别挡道,赶紧放自己离开。
    “昭昭?”
    暴怒的雨幕中,付清台唤她的声音太轻,叫她惊恐之下,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昭昭!”
    付清台只能扣住她的手腕,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
    雨水浸湿了眼眶,程昭昭艰难至极地睁开双眸,去看眼前人。
    一见是他,当即如见到救命稻草般跳上他的身子,双腿紧紧地圈在他的腰身上。
    “付清台,后面有野兽,有野兽!”
    滂沱雨点下,伴随她声音落下又起的,是瓜田里越来越近的窸窸窣窣声。
    她吓得又夹紧了付清台的腰,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脖颈。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快跑啊!”
    “小姐!小姐!”
    山月顶着大雨从瓜田中过来,看见的居然是自家小姐紧紧扒着人家付世子的身子!
    她想叫程昭昭下来。
    岂料程昭昭一见到她,又是放声大哭。
    “山月,你没事吧?那只野兽,那只野兽呢?跑了没有?呜呜呜,它要咬我,山月我好怕啊!”
    “没事,小姐,它早就跑了,它早就不见了。”
    “那雨怎么还下这么大?”
    “……”
    山月知晓,她当真是被吓坏了,这雨是大是小又同山间野兽有何关系呢?
    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付清台。
    付清台手里捏着伞,原本该好好撑开为她挡雨的,现下,该去撑伞的大掌却紧紧搂着程昭昭的腰身。
    他只一个眼神,山月便乖觉接过了伞。
    终于有了挡雨的东西,他抱着程昭昭,往离瓜田最近的一间竹屋去。
    程昭昭一路上都在啜泣,趴在付清台肩头,怎么也不肯抬起脑袋。
    那竹屋其实离的并不远,就是以防山林突然下雨,供人遮风避雨用的。
    竹屋昏暗,里头一个人都没有,还有一股陈年腐旧的破败气息,但好在有一床冰凉的竹榻,能够叫人休息。
    程昭昭浑身湿透,被放在冰凉的竹榻上,身子甫一接触到竹板,便冻的直发抖。
    山月想上前,却发觉付世子离得更近,她家小姐已经不管不顾,抓着付世子的手臂缩进了他怀里。
    幸而付世子是个君子,一双手搭在竹榻上,从未动过。
    “你撑伞回去一趟,自己换身干净的衣裳,再给你家小姐也拿一身干净的。”
    付世子声音清凌凌的,与平时无大不同,细听还有几分愈加镇定的感觉。
    不愧是英国公府出来的,见过大场面。
    山月点点头,赶紧撑伞又冲进了雨幕里。
    “昭昭。”
    她走后,付清台声音耳听得越发喑哑,双手慢慢抬上去,扣紧程昭昭的腰间。
    程昭昭惊魂未定,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雨水浸湿的白袍,又经枝丛轻扯,湿答答乱糟糟紧贴在身上,轻易勾出身前的饱满,以及腰间的细软。
    她浑身上下都挂着水,连带着付清台身上也沾了不少的湿漉。
    “昭昭。”他又沉着嗓子,轻唤了一声。
    “嗯。”程昭昭窝在他怀里,回答的声音跟猫儿叫一般,细若游丝,惊魂未定。
    “松手,我去升个火,烤烤身子。”
    “不用升了,你,你别走就好。”程昭昭挽着他一只臂膀,死死抓住不放。
    身前那股饱满便这样贴在他的手臂上,叫他想移开都不能够。
    他是见识过她所有玲珑曼妙的。
    亦知晓,素日裹得严实的衣襟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喉咙痒的厉害。
    他想叫自己别低头去看她,可是程昭昭靠在他手臂上,越贴越近,越贴越近,叫他实在想忽视都难。
    支起的小窗能够看见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景,台前青阶,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脏的只是他的心。
    他动了动喉结,在程昭昭又一次靠上来之后,俯首去看她。
    她在轻轻颤抖。
    在哭吗?
    “昭昭?”
    他不会说别的话,只是抬起常年握笔粗粝的大掌,慢慢去抚她的脸。
    触手是温润晶莹的泪水。
    “付,付,付清台……”
    她抽抽噎噎地抬起脑袋。
    发髻胡乱散在脑后,雨水泪水混在一起的脸颊,既凌乱,又叫人陡生怜惜。
    “我是不是好没用?”
    她抽抽搭搭地问。
    “我若是能答上夫子那些问题,就不会被罚了,是不是?”
    她缘何会被夫子罚到后山看瓜,江妩都已经告诉他了。
    “为何不说是我教你写的?”他轻轻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珠,刻意压着自己满是浑浊的嗓音。
    “你,你都已经教我写了课业,我如何好再连累你。”
    虽娇气,但还是个很有原则的。
    付清台没忍住,将她轻轻拎起,叫她能够更加放松地靠在自己肩上。
    “其实说是我教你写的也没事,夫子不至于会罚我,只会叫你日后更加用功就是了。”
    “我用功就能不再来后山了吗?”
    听着阴影委实是挺大。
    付清台抱着她的腰,低低“嗯”了一声。
    “付清台,那你们教我念书吧。”
    听着又像是一时兴起的决定。
    付清台不置可否,“不是衔青就够了?”
    “你不要小肚鸡肠嘛。”
    程昭昭松了他,自己擦干眼泪,可惜脸颊和眼眶一个赛一个的红彤,看上去仍旧是受尽了委屈的可怜样。
    “你教我,衔青也教我,沈二哥哥念书也好,你问问他愿不愿意也教教我,你们三个教我,我必定能学的很快的。”
    “还把少惜也算进去了?”
    “沈二哥哥念书跟你一般好,自然也是要算进去的,还有何若,好歹也在明晖堂呢。你们都好厉害,付清台,我也想进明晖堂。”
    这问题困扰付清台许久。
    “你为何想进明晖堂?”
    若只是来山中避世,随便去哪个学堂都该无异才是。
    程昭昭低头,晃了晃脚丫,雨水打湿的鞋袜穿着难受,可是在付清台面前赤足又实在不好。
    她缓缓道:“我入学时,院长说他当年曾见过祖姑奶奶一面,他将祖姑奶奶夸的千般万般好,称她是天下人的英雄,我能进这书院,大抵也是托了祖辈们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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