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情艷有了好归宿,但脑袋却不似从前好使。
    有时才说过的话转身就忘,兰蕊见多也就不奇怪,而她师父还耐着性子一片又一遍的说,这才将冬冬和蕊蕊两个名子烙在脑海里,若是忘了什么或要什么,直管喊这两个名子准没错,有求必应。
    "冬冬!冬冬!"楼情艷换了套奶白色长衫,黑发让雪问冬细心扎起,插了根杏花髻添了丝柔意,不算白皙的肌肤异常滑手,抓着雪问冬的胳膊不放,一双清澈眼眸毫无瑕疵,纯真、美好的视线只映着雪问冬,笑着嚷嚷道:"情艷要吃饭!吃好多好吃的!"她走在大街,浑然不觉亲暱的挽着女人有多招人侧目。
    雪问冬看似面色平常,实则眼角微微弯着,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那就进客栈,娘想吃什么儘管点。"她牵着楼情艷走进城中最热闹的客栈,大厅挤满了人,几个小二忙得焦头烂额,掌柜数钱数得手软,空气瀰漫着浓郁饭菜香,光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们挑了靠窗雅座,楼情艷刚坐定立刻新奇地环顾四周,拉着雪问冬一下问这是什么,一下问那是什么,就像个孩子似的。半晌小二端着茶水招呼,正询问要吃什么,兰蕊见师父和楼情艷说话正兴头,就让小二将菜挨个全上一遍。
    "师父,"好不容易等菜陆续上桌,楼情艷顾着吃饭没空缠着雪问冬,兰蕊才有机会问话,"我们接下来去哪阿?"以往没找到楼情艷前他们师徒行遍大江南北,沿路寻人顺便仗义行侠,如今找到人,师父怕没那个心思。
    雪问冬替自己倒了杯茶,浅抿一口,道:"回吉阳谷,咱的家在那。"说话间眉宇平静,眼神透着流光,好似春天消融的霜雪那般透彻,让兰蕊见了忍不住点头应好,她知道师父找到楼情艷后,心情总是极好,眼里都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笑意。
    师父开心,她便开心;师父喜欢楼情艷,她也喜欢楼情艷。
    "冬冬!吃!好吃!"楼情艷不用筷子、勺子,伸手抓了菜就往嘴里塞,模样粗鲁极了,她随手捻了块糖醋排骨,笑瞇瞇地凑到雪问冬面前,道:"吃吃!好吃!"嘴里还咬着食物,说话糢糢糊糊。
    雪问冬侧过头,不嫌脏就含着楼情艳的手将糖醋排骨吃下,顺势握着她的手腕,将指头上的酱汁一点一点地舔乾净。坐在雪问冬对面的兰蕊面无表情地喝茶,只觉得师父真是太爱楼情艷,只要有关楼情艳的事都事必躬亲,楼情艳的要求必定照单全收,楼情艳的话言听毕从。
    但师父和楼情艷开心,一切都是极好的。
    "蕊蕊!蕊蕊!"楼情艳将神游的兰蕊拉回,只见手上捻了颗丸子。
    兰蕊眨了眨水灵大眼,楼情艷的意思是让她嚐嚐,就像让师父吃糖醋排骨那样。
    "很好吃!蕊蕊吃!"她露齿笑着,眼底只有兰蕊的模样,非常专注。
    毫不犹豫,兰蕊撑着身子含住楼情艷的指头,将丸子捲进嘴里,顿时浓郁肉香和洋葱爆炒香充斥口腔,明明自己也夹了一颗吃,怎么觉得楼情艷给的更加美味?她心中讶异,面上却不动生色,看着楼情艳还没收回去的手,学着师父握住,打算挨个舔乾净,却被雪问冬抽走,仔细地用帕子擦拭。
    "情艷想睡了。"楼情艷吃饱眼皮就松,打了个哈欠,揉着眼有些慵懒。
    雪问冬怜惜地亲了亲她的眼帘,背过身道:"娘,我背你走吧,今日得赶些路,拖久时间也不好。"楼情艷含糊地点头,自然地趴在雪问冬纤瘦却不失劲力的背上,双手环着她颈子,将脸搁在肩上。
    兰蕊付了菜钱,拿着行囊跟在两人身边,包袱里全是楼情艷的东西,沿路看见就买的小玩意儿、馒头、糕点、几件衣衫。有楼情艷一同上路,雪问冬和兰蕊才有了股‘人’的味道,否则她俩师徒一个是祥兽麒麟,一个是兰花妖,不吃不喝也不会累,更别提对凡人的东西兴趣缺缺,只有楼情艷随行嚷嚷着要买这、买那,才让她们有了家的感觉。
    她们没骑马也不翔云,脚踏实地的走在乡野小路。晚风徐徐吹拂,悠哉漫步于树林间,月光微曦,轻柔铺在地上洒亮了泥石子路。雪问冬走得稳,她听着耳边传来楼情艷细小的鼾声,嘴角便不自觉地微微翘着起。
    她歷经天雷退去胎骨不乏上千年,却没一日是如此满足,陪在她身边,听她说话,看她吃饭,记着她每一眼神、每一个笑,都让雪问冬打从心底珍惜。曾经她还是个孩子时,没想过这样的美满竟得来不易,如今她为天地效忠四千年,也该拿回应有的一切。
    恍惚间,月色被一片薄云遮掩,气氛弹指转变,雪问冬与兰蕊不疾不徐地走着,无须查看她们已被一群妖物包围,夜空中薄云飘散后,一名壮汉挡在路中央,但在雪问冬眼中却是面目狰狞的野猪妖。
    "交出楼情艷,饶你们不死!"猪妖边说边露出獠牙,其馀同伙也从树影下步出。
    兰蕊有些惊讶,这些人怎么要抓楼情艷?
    "在下雪问冬,请问找家母有何要事?"雪问冬目光平静地看着发话的猪妖。
    猪妖暗自吞嚥口水,他没胆和眼前女人斗法,只是仗着人多想挣口气,道:"噬王府有令,活捉楼情艷者赏千年魔丹!"他说得乾脆,这消息传的比风还快,现在所有妖物虎视眈眈,若非虚篓峰底下的小妖提醒,拎走楼情艳的妖怪修为极深,大伙早都不要命的来抢。
    毕竟千年魔丹,难能可贵!
    噬王府?雪问冬在心底琢磨,那位魔君从她和兰蕊下凡前就陷入沉眠,现在醒了还大张旗鼓悬赏娘亲?安着什么心?莫非她和娘亲认识?
    "楼娘娘是师父的,谁也不许抢。"兰蕊背着包袱,娇小身躯往前一站宣示道。
    猪妖听小姑娘说完,本来应该笑话她不自量力,先去修练几百年再出来和大爷抢人,但瞥见小姑娘身后的大姑娘,猪妖哪敢放屁?他们也是出来吓唬几声,没想提脑袋拼个鱼死网破。
    "敢问那位大人还有说什么?"雪问冬觉得事关重大,若是轻忽只怕有危险。
    猪妖听了扭扭捏捏,拉过小猪妖让他说一遍,小猪妖掐着嗓子,道:"若谁能将楼情艷,艷艷,安然无恙地带回噬王府,赏千年魔丹外加黄金万两,提雪问冬脑袋者,再加赏眾妖嬪妃千名。"
    "艷艷?"兰蕊皱了皱眉,为什么那位大人要叫楼娘娘做艷艷呢?
    雪问冬闻顏面无表情,重新迈开步伐,淡道:"虽不知那位大人何出此言,在下并不喜杀戮,若有人胆敢抢家母,我祥兽麒麟必定不会轻饶。"虽语气平淡,内心却波涛汹涌,被魔盯上不是好事,被噬王府那位魔君盯上更加不是好事。
    猪妖惊恐地纷纷让路,看着雪问冬和兰蕊离开,心中庆幸没傻得拿刀剑招呼,麒麟并非妖,生来就是灵兽之姿,与他们是云泥之别。这下猪妖更恐慌,麒麟带走楼情艷,噬王府的魔君也要抓楼情艷,如此中土哪还有好日子?
    "…唔…"趴在雪问冬背上的女人嚶嚀几声,道:"情艷…刚才…听到声音…"
    "没事,几个问路人罢了。"雪问冬柔声安抚,并不将猪妖放在眼中,但她想起猪妖提起的话,关于活捉和悬赏的事不禁有些在意,"娘,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您可有结识一位叫前骨紜的人?或是和噬王府有关的人?"
    楼情艷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枕在温暖背上,道:"前…骨…紜…情艷不认识…"她摇着脑袋,仰起头搂紧雪问冬的脖子,好奇道:"她是谁?情艷要记着吗?"她忘了,所有破碎的、片段的,都不愿回想。
    雪问冬听她这么一说,心情愉悦起来,道:"不用,娘只要记得我们就好,记得冬冬还有蕊蕊,我们是您的家人,永远都会和您在一起。"所有担忧和鬱闷一扫而空,她是杞人忧天。魔又如了?和娘亲有关係又如何?如今娘亲只认得她,这便是最重要。
    兰蕊听了也觉得安心,不由自主地抓着楼情艳的衣角。
    她对噬王府还是有留心的,四千年前邪魔大乱,修为浅的妖、魔、鬼、怪没一个逃的掉,全被刨去元丹暴尸荒野,就连凡人也难逃死劫,直到念善菩萨派了名上仙救苦救难,才缓解这场灾祸,据说那场斗法持续了七七四十九天,虽是两败俱伤但魔君愿意归隐,她沉睡这么久不知是否为疗伤,现下醒了准备大闹中土,影子还没瞧见就煽动小妖为非作歹。
    兰蕊心想好日子怕是不长。
    她远远地望向东方,不知道无垢峰的上仙还在不在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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