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一个声音高喊着,正要下手抹断那老臣脖子的叛贼迟疑了。他看向纪平,等他发话。
    纪平顺着声音来源看去,一时竟没看到出声的那个人。很快,有人一边说着“借过”,一边从人群后头挤了过来。此人站在后头,看样子不是朝廷大员。
    此时还要强出头的人,显然是很不理智的。除了站在最前头的超品和一品大员外,其他人几乎都是吓得挤在一起,一声都不敢出的,生怕会被他们注意到。
    “你是……楚辞?”
    待看清挤上来的人时,纪平迟疑着念出他的名字。他只那次上朝时见过这个人,相对于他的长相而言,他对此人的口才印象更深刻。而且皇后,也在信中几次提到他这个人不得不防。
    “正是。”楚辞朝他拱了拱手,还仰起头朝他笑了笑。
    这一举动,和其他怒目圆瞪的大臣们完全不一样,纪平顿时就来了兴趣,把皇后说的话抛在了脑后。
    “刚刚那一声,可是你叫的?”
    楚辞说道:“正是在下,刚刚一时情急,不得不先声夺人。”他一脸羞愧,似乎是觉得这样做很不体面。
    “你为何要阻止老夫杀了他?”纪平盯着他,想看看他会怎么回答。
    楚辞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在下出声阻拦,是在为大人着想。这老头,杀不得啊!”
    纪平冷哼一声:“到现在这个时候,可没老夫杀不得的人,外头的那些侍卫都已经解决掉了,你们现在是插翅也难逃。”
    “大人,这您可就错了。杀人虽能图的一时痛快,可却为往后留下了隐患。若一个处理不当,说不定便会反噬到自己身上。”楚辞苦口婆心,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表情。
    “呵,你这话倒有意思。你倒是说说,杀了他能有何隐患?”横竖他们要等宫里传消息过来,现在他有的是时间听这人说话。他就不相信,这楚辞在他手上,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在场的大臣都没出声,此时不论是讨厌楚辞还是欣赏楚辞的人,都挺佩服他的胆气。楚辞一向以能言善辩闻名于朝野,他们也想听听,楚辞到底会说些什么,又能不能保住于老大人一条命。
    “这隐患可就多了,您想要杀了他,不就是为了杀鸡儆猴吗?以他之死来震慑我们这些臣子,让大家惧怕之下,能奉二殿下为帝,对也不对?”
    纪平还真是这么想的,闻言只哼了一声:“对又如何?”
    “那您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不仅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反而会使下面的人群情激奋呢?这位于老大人,一辈子兢兢业业为大魏做贡献,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封后大典就是他主持的吧?这样的一个人,就因为几句话就被杀了,岂不是让人觉得您心胸特别狭窄?这样一来,人人自危,以前得罪过您的也会想,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让自己死的壮烈些,到时候大家一同反抗,您怎么办?”
    楚辞抛出的问题,纪平倒真没想到过,不过他有解决办法:“一人反抗,便杀一人,十人反抗,便杀十人,老夫就不相信,这里人人都不怕死。”
    他话音刚落,楚辞便嗤笑一声:“大人的做法还真是简单粗暴,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没等纪平高兴,一个但字就来了。
    “但……您有没有想过,倘若杀的人多了,这官谁来当?天下谁来管理?到时候即便新帝能够登基,凭他一己之力,可能管理好整个大魏?”
    纪平很是不服气:“当官有什么难的?杀了他们,多的是想要补上来的,没有他张屠户,百姓还能吃带毛猪不成?”
    “啧啧啧,大人啊,您这就说的不对了。当官容易,当好官却难,当能干的官更是难上加难!没有数十年的经验积累,遇到突发事故如何能够应对?就比如说发生雪灾,水灾,旱灾等等,您是想新帝刚登基,就让百姓怨声载道吗?”
    纪平被问住了,他虽觉憋屈,可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干一些杂事还行,让他统治一方,出谋划策就是在为难他了。当初他那个皇帝妹夫也不是没提拔过他们,可最后都因办事不利而被撸了下去,整个朝堂之中,他纪氏一族连一个上常朝的资格都没有。与他交往的,大约也是这样的人,假设那些事由他们去做,可能办好?答案是否定的。
    “照你这么说,我不能杀他们,也不能杀了他?”纪平很是憋屈。
    楚辞用力点头:“当然!这也是为了你们着想。”
    纪平刚想跟着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他指着楚辞说道:“好啊,老夫差点被你绕过去!你说这是为了我们着想,可老夫怎么记得,当初在早朝时替大皇子说话的人就是你?你当时可不是支持二皇子的!”
    被他指着的楚辞,听到他这一番话,却没有一丝心虚。他道:“当时是太子监国,在下自然要顺着他的意思办事。现在情况有变,此一时彼一时了,在下自然要开始替新帝着想了。”
    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让纪平一时失声,也让大臣们对楚辞怒目而视。他们还以为楚辞是想保住于大人的性命才与他虚与委蛇,可没想到,此人竟然见风使舵,早存了投靠叛贼的心思,留住他们也不过是想让他们为叛贼办事罢了!
    “呸!无耻小儿,老夫不用你在此惺惺作态!”于老大人狠狠瞪着他,“老夫原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竟与他们蛇鼠一窝,倒戈相向,你对得起圣上吗?”
    楚辞不屑一笑:“于大人,难道你没有听过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吗?况且你这句话说的不对,什么蛇鼠一窝,二殿下可也是圣上血脉啊!我们不过是想为圣上寻个明君,你们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要大加反对,你们才对不起圣上呢!纪大人,您说对吗?”
    “哈哈哈!”纪平看着他们气得要死却没法反驳的样子,心里痛快极了,这楚辞果然是个人才,要是他早站在他们这边,自己又何需平白受那些冤枉气。
    他拍了拍楚辞的肩膀,赞道:“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就是比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要识趣得多。我记得当初你,你,还有你们,不都是支持立二殿下为太子的吗,现在要满足你们,怎么还不高兴了?”
    被他点到的那些人,俱都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当初我等以为他文成武就又宽以待人,有圣君之相,才一力推举于他的。”和虞稷比起来,哪个人不显得优秀?
    “因圣上立下太子之故,我等才遗憾作罢。现在看来,圣上果然没看错人,他伙同亲母杀害养母,栽赃兄长,现在还敢造反,我们当初是瞎了眼,才会举荐他为太子!”
    第518章 策反
    说起来, 那些大臣当初会选择推举虞秩,除了矮子里拔高个外,就是这个原因了。
    虞秩此人善于伪装, 他深知怎样的人才能讨得大家喜爱, 于是便将自己伪装成那副样子, 以期给众人留下好印象。
    这一点,自然并不是张贵妃教的。她从小受宠,性情比较耿直, 要不是带大虞秩的嬷嬷一直暗中教导他, 恐怕宫里就要有两个虞稷了。
    虞秩享受到形象红利后, 便习惯性地给自己带上了假面具, 只要出现在人前, 就是一副与世无争,翩翩公子的模样,于学业上,他也很努力,一心一意要把虞稷踩在脚下, 时不时还设计让人看见他被虞稷欺负的画面,更是让人对他又是欣赏又是怜惜。
    果然, 人们在提起敬王府二公子时,满满都是赞誉,除了不知为何, 一直对他有偏见的温太傅。
    等他父皇登基后, 他又将这一套路搬到了朝堂之上。和时常办点混事的虞稷比起来,一部分大臣显然更看好他。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也收拢了一批官员。
    只可惜官场上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感情,自太子之位尘埃落定后, 他们就逐渐少了往来。再加上虞秩有孝在身,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那群人就更加想要撇清关系了。原先支持虞稷的也差不多是这样。
    其实如果换他们其中一个当太子,另一群人也没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可最后上位的是个与他们没任何纠葛的孩子,圣上还昏迷不醒,大概率再过一段时间,太子就能直接登基了。他没有自己的心腹,只要他们运作得当,不比原来跟着他们两个强?
    这些人的心思很好猜透,可做是一回事,被人指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此刻他们个个都恼羞成怒,一句接一句的狠话朝纪平砸过来。
    纪平脸也黑了,都到了这种时候,他们竟还认不清形式。他从旁边的人手中抽出长刀,猛地一下朝旁边砍去,将陪葬的器具砸了个粉碎。
    刚刚还说的起劲的人立刻噤若寒蝉,再不敢出一句声,都怕这纪平被刺激地直接动手。
    楚辞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充当起和事佬,他说:“纪大人,您也别这么生气,这些大人只是一时糊涂,待在下劝他们几句,他们就能想通了。”
    纪平哼了一声,用带着恶意的眼神扫视每个人。
    “既然如此,你就先劝他们几句,再有那不识相的,老夫可不讲情面了。能臣虽重要,也不是非他们不可的。”
    那些大人敢怒不敢言,盯着眼前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人。有人想看看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温太傅此刻的表情,这楚辞可是他提拔上来的,竟第一个当了叛贼。他在人群中仔细地找了一圈,只能遗憾地收回视线,温太傅上哪儿去了,难不成他没来送葬?
    楚辞转身面向众人,说道:“众位都听清楚了吧?纪大人已经在下最后通牒了,你们要是再这么固执,倒霉的可就是你们自己了。哦,对了,还有你们的家人老小,千万别因一时糊涂,最后落个抄家灭族的下场。这又是何苦呢?”
    纪平满意地点点头,对,就这样说!能不费力解决这件事当然好,到时候他外甥上位时也好听点。
    “当然,我也知道大家的顾虑,不就是觉得这样会对不起圣上吗?可你们想一想,二殿下他也是圣上的血脉。先别说他此刻已是中宫嫡子,便他只是随意阿猫阿狗的孩子,只要他有圣上的血脉,便都有资格继承皇位。横竖这江山还是虞家的,不知大家在坚持什么呢?”
    楚辞一番歪理,竟博得了下面某些人的认可,看着脸上犹豫的神情越发明显,楚辞又道:“再说,我等之所以十年寒窗,不就是想为了这天下百姓谋福祉吗?若是今日丧命于此,岂不太可惜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反正都是给人做臣子的,又何必管做谁的臣子呢?”
    纪平点了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可他想不出来,只能继续点头。
    “若是各位想通了,便向前几步,待会我和纪大人去请二殿下出来,你们再跪下臣服于他。”
    场面变得安静下来,不多时,有一位官员低着头,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范大人,你!”有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真会被楚辞说动。
    有一就有二,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从后方站出来数十位官员。其中有大官也有小官,有人低头掩面,不好意思见人,有人则学着楚辞的样子,开始谄媚讨好。甚至在别的官员怒骂之时,还反唇相讥,说他们不识时务。
    纪平此时对楚辞的口才已经服气的五体投地了。他再次感慨,这样的人才,怎么二殿下一开始没有将他收入麾下呢?看他只三言两语,便让这么多人倒戈了。只要在给他几天时间,还愁其他人不肯投靠吗?
    楚辞笑眯眯地看着纪平,说道:“纪大人,我们可以去请二殿下出来了。我想,等二殿下出来后,其他人感受到他的风采,就会心甘情愿臣服于他了。”
    纪平连连点头,他吩咐其他人:“你们在此守候,把他们看牢了,可别出什么岔子。”
    “是!”
    二人绕过挡在宫室门口的棺椁,朝里头走去。因为是近期才修好的,所以里面透着一股潮湿的气味,闻上去让人胸口有些发闷。
    ……
    虞稷等人跪在里头烧纸,小点的时不时回头看一看,应是在想其他人怎么还不进来。
    礼部的官员也奇怪,按理说外面的仪式也该举行完了,怎么会迟迟不进来,要是耽误了好的时辰就不吉利了。
    他只好频频侧头往外看,等着时间慢慢过去。直到吉时已近在眼前,他意识到外头应该出了问题,心里有些害怕,怕受连累吃了瓜落。
    跪在灵前的虞秩额头沁出了几滴汗,表情透着紧张,还暗藏了几分期待。虞稷只专心烧纸,虞稔专心照顾虞穗和两个小公主,只有虞秋不时侧头看看他这位二皇兄。
    虞秋当上太子虽只有短短二十多天,但学到的东西却比以往多了不少。像他二皇兄这幅样子,应该就是先生说的做贼心虚了吧?
    “二皇兄。”他突然开口叫了虞秩一声。
    “怎……怎么了?”虞秩回过神,不自然地应答,眼睛迅速瞟了一眼虞秋,然后立刻移开。
    “你为什么出汗?”
    “太热了。”虞秩一僵,直接拿袖子擦去汗水。
    这一动作更让虞秋奇怪,二皇兄一向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就像先生一样有些执着,可今日却做出如此不雅之举,他一定有事瞒着他们。
    虞秋突然起身,准备朝外头走去。虞秩一惊,立刻伸手拉住他:“你想干什么?”
    虞秋奇怪回望:“孤想出去如厕。”
    “不行!”虞秩出声反对,他紧紧抓着虞秋的手臂,“秋秋,母妃的棺椁马上就要抬进来了,你先忍一忍,不要误了时辰。”
    “可是孤憋不住了。”虞秋无辜地看着他,身子还故意抖了抖,表示自己现在很急。
    “你去旁边的侧殿方便一下!不准出去!”
    他的反应太过奇怪,顿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虞稷边递纸钱,边嘲讽地说道:“还以为你多么纯善,竟唆使太子去侧殿如厕,你是想让御史们知道,然后弹劾太子不尊庶母,不敬亡灵吗?”
    虞秩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这个,他只是希望虞秋不要出去。现在外面应该……已经乱起来了吧?
    “我没有!算了,你要出去就出去吧!”
    虞秋见他放了手,就往外跑去,刚出宫室的门,便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抬头看见一双含笑的眼睛,那人接住他,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纪大人,我抓住小太子了。”
    第519章 变故
    纪平有些无语, 这楚辞未免也太贪功了。小太子还用得着他抓吗?不过,他想着楚辞这人有些本事,还是别泼冷水, 于是违心赞道:“楚大人好本事, 那这太子就由你看管了。”
    虞秋不解地看着他们,什么叫抓住他,什么叫看管呢?楚辞朝他眨眨眼, 虞秋接到暗示没有开口,他呆愣地站在原地,就像被吓傻了一样。虞稔和虞穗看见他们先生, 俱都眼睛一亮,在看到虞秋奇怪的反应时,他们暂时按捺住想要冲过去的心, 也假装不认识楚辞。
    “舅舅?”虞稷起身回看, 看见来人叫了一声,但很快,他就从纪平的神情中看出来,人家是为了虞秩过来的。
    “二殿下, 叛贼已全部包围,就等着你出去主持大局了。”纪平没理会虞稷,看着虞秩的眼神倒是很慈爱, 看来纪氏很早就知道虞秩才是皇后亲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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